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93章 更迭

  马车疾驰在宫道上,将至海晏殿时,秦绩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他一路小跑,赶至海晏殿的内室时,里边几乎被御医挤满了。

  内宦在旁道:“让一让,兴王殿下来了。”

  御医们让了一条路来,秦绩看着眼前之景,呆愣之余不敢相信。

  “阿绩。”秦潇等来了他,强撑着的气力便弱了一半,“你……来了。”

  “皇兄你怎么样?”秦绩在床弦坐下,握住了他外侧这只沾血的手,“怎么会这样?是谁?”

  “是谢昕。罢了,先不提他。”秦潇的嘴唇早就因失血太多没了颜色,他咳嗽几声,对秦绩道:“阿绩,我不信别人,我只信你。这个位置,我要你来坐。”

  秦绩摇头,“皇兄你别说了,你会没事的。”

  “我心里清楚。”秦潇冲他笑了笑,又说:“还有粟儿,我将他托付给你,请你……好好地教他,别让他被有心的人利用。”

  “不不,我不能。”秦绩推道,“我不是做皇帝的料,皇兄,你再撑一撑,会熬过去的。”

  “他们方才都对我说过了。”秦潇看了一眼御医们,手中稍作用力地握住秦绩的手,“你记着,不能放过赵瑾,有他一日,天下便动乱一日。”

  “皇兄你别说了……”

  秦潇道:“我撑着这口气,就是在等你来,将来的一切,都得你来担。”

  殿内已经有了低低的泣声,秦绩看着他,只能沉沉地点头两下,“好。”

  秦潇放了心,淡淡笑道:“这就好,我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就能无牵无挂地去见佳书了。上次,我翻到了她还没做完的一条绣带,正好了,我这次走,就让那绣带跟着我一起走,我把它带给佳书,看着她绣完。”

  他的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拽着一只荷包,那上面绣了一对并蒂莲,秦绩认出那是他经常挂在腰间的饰物。

  “母后……”秦潇看了看他身后,并没有在这里寻着宁太后的面孔,问道:“母后还是没有来吗?”

  秦绩便问宫人:“去告诉过太后没有?”

  宫人道:“回兴王殿下,已经去过了。”

  “阿绩。”秦潇又拉了拉秦绩的手,说道:“母后怨我,若是不愿意来,我也无话可说。你以后,也要多陪陪母后。”

  “好。”秦绩心中悲痛,只能不住地点头答应。

  秦潇气息将弱,在这弥留的最后瞬息里默默地想,他或许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钟鸣震响三下,在黑夜里传遍了整个宫苑。

  宁太后转动着佛珠的手指猝然停住,眼中无声地滚下了一行泪。

  俞恩轻步走来,心中犹豫着要怎么开口,便听到她问:“你去看过了?”

  “是。”俞恩原地跪下,对她磕了个头,“太后,圣上崩了。”

  “死了好啊。”宁太后慢慢地起身,眼中空洞无神,“都死了,真干净啊。”

  俞恩道:“太后,您别这样,若是难受,还是哭出来吧。”

  宁太后反而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哭?难道我哭了,他们就都能回来了?”

  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又问:“那逆子,交代了什么没有?”

  俞恩道:“圣上将皇位交给了兴王殿下。”

  宁太后道:“意料之中。”

  俞恩又说:“圣上说,是谢昕入宫行刺的。”

  宁太后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动手了。”

  俞恩担心道:“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可谓是对一切都熟悉至极。倘若他还在宫里,太后可得当心了。”

  宁太后摇头,“我虽不喜此人,但多少还是知道几分他的脾性。他这次要了潇儿的命,过往的那些就算是抵了。”

  冷夜向沉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内臣来求见宁太后,“兴王殿下请示太后,圣上的后事要如何安排。”

  俞恩代为见面,道:“太后说了,一应事由,礼部那里都有章程。”

  秦绩听完回话,摆摆手让人先退下。宁澄荆闻听这等噩耗,连夜请旨入宫,秦绩在海晏殿的院子里等到了他,只是叹息,“舅舅迟了一步,皇兄走了。”

  宁澄荆看着进出忙碌的宫人内臣,静置许久后跪了下来,对着海晏殿磕了三个头。他拍拍衣袍上的尘土起身,问秦绩道:“圣上临终前,可是将上位给了殿下?”

  秦绩颔首,但眼中怅然无味,“我鲜少参与朝事,更是无心权术,如今临危受命,甚至不知该从何入手。宁氏这么一倾覆,朝中是多了空缺,可是要用什么人来补,我也全然不知。”

  宁澄荆道:“臣有一言,想先奏请殿下。”

  秦绩道:“舅舅直说便是,你在朝事之上明晓的比我多,我听就好。”

  宁澄荆道:“依臣看,眼下不宜对剑西动兵。臣知道此时若是不动手,等到剑西兵强马壮,来日就更难拿下,可是朝廷现在不稳,国库也不够丰裕,实在不是出兵的时候。”

  秦绩又是一声叹气,“我一直在劝皇兄不要逼迫赵瑾,可他就是不听。舅舅此言固然有理,可倘若赵瑾主动出兵,到时又该如何应对?”

  宁澄荆道:“这就越发要将政改一事加紧进行了,至于赵瑾那边,只能先在中州加强兵力部署,具体该如何排布,殿下不如问问贺尚书。”

  “好。”秦绩欣然接受,问他:“我听说舅舅举荐了桑州知府协同进行政改?他何日可抵达邑京?”

  宁澄荆道:“算算时日,约莫也就这两天了。殿下不如先看看臣之前的奏疏,过后若有不解之处,臣可以给殿下解释。”

  秦绩道:“我抽空看吧,皇兄的后事还要人来操持,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宁澄荆对他一揖,“殿下也要注意身体,大楚现在禁不起任何风雨了。”

  新君登基不到半年就死于非命,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邑京的大街小巷,赵瑾在元中接到这个消息时,距离秦潇离世已经过了三日。

  秦惜珩听完无言评说,感慨道:“原来离宫前的那一面,竟是与皇兄的最后一面。”

  赵瑾道:“朝政之事,现在交到了兴王手中。我猜,兴王多半不会着急出兵,若是这样,我也想养精蓄锐。”

  范蔚熙也赞同,“的确,是该好好休养生息了。”

  秦惜珩道:“之前被步步紧逼着,好些事情都落不到实处,听说小舅舅提出要政改富国,咱们也不能落下才是。”

  赵瑾问:“你想从哪里开始入手?”

  “纳取天下贤才,丰存国库仓廪,增修峡关险隘,整饬边屯良田。对内驱减冗员,清明朝纲。对外强军壮马,整修器械。”秦惜珩在纸上写下,对他们二人道:“我之前常听父皇说起,这些事里面,前两件已经在做了,等到钱粮够了,也能开始第三件。如今来看,咱们该做做这第四件了。今年的种已经播下了,但土地总有好坏之分,若是让百姓们都缴纳同样的税额,那也太不公了。我想,不如先对现有的土地做丈量和分类,再慢慢从乡宦手中收回来。”

  “这件事做起来怕是不容易。”赵瑾看着她笔下的字,又深想了一层,看着范蔚熙道:“其实诸如大鄣山那等地方,也不是不能耕种,只是无人开垦罢了。蔚熙你当初翻那么一小块地也费了不少工夫。既然要做,不如将开垦荒地也一并加进去。”

  范蔚熙道:“有理。可以直接从军中点人来开垦,再往后走,新开的地就全是梁州的军屯。”

  赵瑾道:“事不宜迟,我这几日就和阿珩先回一趟梁州。元中这边,就劳你多看顾一二了。”

  范蔚熙笑道:“应尽之责罢了,现在元中加固了城墙和防御,倒是不需要过多地担心了,你只管回去,这边有我。再说了,叔父不是也来了吗?”

  他才说完,范棨就端了几碗补汤过来,“晚饭还没好,先喝点垫垫肚子,我再去厨房催一下。”

  范蔚熙道:“我去外面买些熟食吧,这样也能更快一点。”

  赵瑾看着他走了,不一会儿又看到程新忌也跟了上去,她正纳闷这两人这段时日以来的奇怪相处方式,便见秦惜珩捂着嘴笑了笑。

  “你笑什么?”赵瑾问。

  秦惜珩在她额头上戳了戳,“我笑你啊,是个榆木脑袋。”

  赵瑾问:“啊?”

  秦惜珩道:“程郎将这么明晃晃的意思,你一个旁观者也看不出来?”

  赵瑾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是说……”

  秦惜珩笑而不语,只是点头。

  赵瑾又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秦惜珩故意白她一眼,“那是因为我有这个经验,不像你,没心没肺的,又怎么能看得出来?”

  赵瑾脸上一红,抱着她哄道:“都多久的事儿了,还记着呢?”

  秦惜珩拽住她的领口,带着人往自己这边一扯。赵瑾猝不及防,上半身倾倒过来,就这么与她接了个吻。

  “赵怀玉,你让我好追啊。”秦惜珩松了手,替她把胸口的衣襟抹平,笑道:“但好在是让我追上了。”

  “别说了。”赵瑾想到从前就觉得委屈了她,赔笑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你要再提,我这辈子都过不好了。”

  “那就放过你了。”秦惜珩嫣然一笑,看着外面道:“不过我觉得程郎将这条路可不好走,你哥同你一样,多半是个一根筋。”

  范蔚熙买了两包酱牛肉,一个人顺着原路返回。程新忌戴着个斗笠远远地跟着,不敢离得太近。

  已是晚饭时分,街上几乎都没了人,他与前面的人隔了百来步的距离,密切地注视着范蔚熙的动作,丝毫不敢分神。

  前面的背影走得不快,看到包子铺还没打烊时,又转过去买了几个包子。程新忌沉着心看着,忽见范蔚熙好似要回眸,吓得他赶紧躲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客官拿好,慢走。”包子铺的伙计双手把装好的包子给他,范蔚熙道了声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街上只有零星几点的人影,范蔚熙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了没两步,迅速地回了个身。

  程新忌躲得快,贴靠在墙上时觉得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飞快。他静静心,从怀中摸出面小镜子探了出去,就这么借着折反的镜面一看,范蔚熙已经转回了身。

  他如释重负,收了镜子刚要出去,便听范蔚熙清清冷冷地说了句:“出来。”

  程新忌装作没听见,继续在这里等耗着。范蔚熙看着那个巷子口,又说一遍,可那里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他叹了口气,主动走了过去,程新忌听着渐进的脚步声,想也不想就要往巷子深处走。

  “躲什么?”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

  程新忌不敢回身,也不敢说话。范蔚熙又问:“好几次了,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巷子里没有第三个人,这句话之后,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范蔚熙见他是这个态度,顿时也不想再问了,他抬脚要走,程新忌忽然叫他:“蔚熙。”

  他有种直觉,若是再不说点什么,范蔚熙就再不愿意对他说话了。

  “我只是担心再出现上次的事情。”他低着头,一张苦涩的脸全被藏在了斗笠之后,“你现在的名声越来越大了,我怕有人对你心怀不轨。你要是不高兴我这样,我以后就不跟着你了。”

  “抬头。”范蔚熙平静地说道,“与人说话,你就是这副态度?”

  斗笠下方的脸慢慢地露了出来,程新忌就看了他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范蔚熙看着他脸上那道未褪的疤,问道:“这伤,好不了了吗?”

  程新忌不在意地摇头,“好不了就好不了,反正我也不是靠脸吃饭。”

  范蔚熙上前两步,问他:“你不回朔方?”

  程新忌只当对方是在赶他走,心里虽然难受得紧,但还是强笑两声,“要回的,现在看到你没事,我就该走了。”

  范蔚熙听出了他的不情愿,道:“你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这不是浪费。”程新忌脱口反驳,说完之后自己先愣了愣,又赶紧解释,“你别生气,我刚刚话不经脑。你不想看到我,我现在就走。”

  “我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范蔚熙耐着性子道,“你不用这样揣度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成大事者,不该拘泥于小节。你再不回朔方,那里可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我离开的时候,给你整理了一份册子,里面都写清楚了杂务要如何处理,你看过没有?”

  “看过的。”程新忌小声道。

  他不仅看了,还将每个字都背了下来,把册子当做护身符一般压在枕头下,好似这样就能将范蔚熙留在身边。

  “秉维,”范蔚熙心平气和地喊他,“这条路还有很远,至于还要走多久,我现在拿不定。可朔北三地既然已经与剑西连成一片,那么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路走到头之前,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程新忌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点松口的意思,试探着问道:“那我能……给你写信吗?”

  范蔚熙点头,“可以。”

  程新忌得了这句首肯,昏沉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你说的。”

  范蔚熙将买来的东西分了一半让他拿,泛起个淡淡的笑,“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