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23章 风动

  秦惜珩等着腿上的药涂抹好,便要迫不及待地下榻。然而只是这轻微的一点挪动,她便疼得再次皱眉。

  “公主。”凝香搀着她,“药才上好,你现在不要随意动。”

  秦惜珩小声对她道:“我要去看看怀玉。”

  凝香看着守在不远处的宫人,道:“已经有御医在为侯爷看伤了,公主别急。”

  外间守着的宫人们忽在这时整齐地喊了一声“皇后殿下”,秦惜珩便赶紧躺回榻上,对前来探视她的宁皇后淡淡一笑,“母后。”

  她撑着身要坐起来,宁皇后道:“罢了,还是躺着吧。”

  秦惜珩遂翻了个身侧躺着,望着宁皇后道:“母后,阿澈怎么样了?他骑的那匹马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皇后道:“这事正派人在查。澈儿没事,英王已经带他回去了。你也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事,就你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秦惜珩道:“人命关天,又事发突然,我哪里想得到其他的。再说我马术也不差,只是跳马的时候没留心而已。”

  宁皇后嗅到半空中散开的药膏味,也不忍再责备什么了。她静静地看了秦惜珩片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道:“不过比起你,赵瑾的伤要重得多。”

  秦惜珩眼睫一颤,眸中也出现短暂的失神,就在这不足一息的间隙里,她赶紧垂下了眼,淡淡道:“哦。”

  宁皇后又道:“我听茉那公主说,他是为了你和澈儿才受的伤。你要不要去看看?”

  秦惜珩低着头道:“我现在动一下都疼,哪里有工夫去看。”

  “也好。”宁皇后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虽说没伤到要害,但这段时日还是就在宫里养伤吧,左右御医都在宫中,要传唤也方便。”

  秦惜珩心里落空了一截,小声道:“都听母后的。”

  宁皇后拂袖便走,秦惜珩这时才忍不住狠狠地锤了一下榻案,气得眼睛微红。她从衣内掏出塔桑里,看了半许后还是没忍住眼中的泪。

  “怪我。”她不让自己哭出声,可心里越想越悔,“如果不是我莽撞,怀玉就不会受伤,她那伤本该在我身上的。”

  “这不关公主的事啊。”凝香劝她,“当时那么慌乱,谁又能想得到呢?”

  “你替我去看看。”秦惜珩抹干了泪,催着凝香道:“去告诉怀玉我没事,让她回府里等我。我保证伤势一有好转就马上回去。”

  赵瑾倚在角落里等着秦惜珩的消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但她睡得浅,凝香来时的脚步声直接惊醒了她。

  “阿珩!”她突然出声,吓得凝香赶紧回头去看,确认无人尾随才稍稍松了口气。

  秦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留赵瑾孤身在此,她扶着椅背坐直了身,问道:“公主呢?”

  “公主现在不方便过来。”凝香道,“皇后让公主留在宫里养伤,但公主实在是放心不下侯爷,所以让婢子来看看。”

  赵瑾就知道秦惜珩今日的失态一定会引来宁皇后的注意,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凝香,道:“我没事,让她不用担心,把这个给她。”

  凝香双手接过帕子藏于袖袋之中,离开时替秦惜珩说了一句:“侯爷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要好生休息啊。”

  赵瑾莞尔一笑,“告诉公主,我会一直等她回去。”

  这场皇家私宴就此被打断,赵瑾一人坐在回公主府的马车里,心里空落落地缺失了一大片。她不知道宁皇后会将秦惜珩留多久,一时之间更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阿瑾!”车轮忽然一停,秦佑的声音继而便从马车外面传来。赵瑾掀了帘子,就见秦佑从另一辆马车中下来,对她道:“父皇听说你受伤了,让我送送你。”

  “那就有劳殿下了。”赵瑾替他撑起车帘,待他入内坐稳后,小声道:“太子找我了,他拿阿珩威胁我。若是我的直觉没错,皇后已经对阿珩起疑了,她现在将阿珩扣在宫里,就是要试探我们。”

  秦佑建议,“要不然,你先回梁州吧。”

  赵瑾摇头,“且不说我与阿珩分开,就算是我回了梁州,太子就会放过我吗?他今日能克扣剑西的粮草,明日就能直接对我痛下死手。殿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秦佑问:“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赵瑾看着他,“现在不是我打算如何,而是殿下你打算如何。”

  秦佑当然懂她的意思,道:“中州道的矿税我已经呈书说了增改措施,现在就等着起草文书了。还有中州道那边,我这次暗中插了人,应该能拿到些有用的消息。”

  赵瑾道:“殿下最好能拿出一个改革矿税的借口,否则怕是不能服人。”

  “我早想好了。”秦佑道,“从前朝廷只收银钱,国库虽然有这笔收入,可每每修缮器械时,还是需要向民间购买铜铁。外拨军饷也是一样,这些钱中间经了不止一个人的手,谁知道等真正落到阵前还剩下多少。既然这样,倒不如省去这一步,直接征收实矿。”

  “好。”赵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包扎过的手臂,道:“我如今这个样子,若回梁州,路上多半不便,倒不如先将伤养好,顺道看看邑京的风向。”

  秦佑又问:“淮州的那条商路,你能联系上吗?”

  赵瑾问:“殿下想做什么?”

  秦佑道:“若是矿税改革能够顺利通过再下达到中州道,我自然要想法子将这些实矿高价卖出去。你与阿珩既然有这么一条商路,倒也不妨为我所用。”

  赵瑾道:“淮州前两日才来了信。宗政康已经彻底令方谦和柳玄文离心,他借着方谦的手转出了柳氏的不少账款,又借着柳氏的名义在淮安道的各州各郡安插商铺。柳氏名下划归方谦代管的那一半生意里多少都让宗政康分了一杯羹,从前与方谦打过交道的商贾基本上也与宗政康混了个脸熟。”

  秦佑道:“那他还挺厉害。”

  赵瑾道:“虽是如此,但柳氏的多数账目还是要经柳玄文之手,宗政康如今还不能做得太过。”

  “时间不等人,得想个法子。”秦佑低头沉思片刻,问赵瑾道:“淮安道的盐铁转运使潘志,你说是宁相的人?”

  “阿珩说的。”赵瑾听他突然提及潘志,好似想到了什么,“殿下想通过潘志来查柳玄文?”

  纵然秦惜珩一早就查出潘志私下受贿贪慕之多,可处置对策却因宗政康没能深入柳氏而一直悬垂未决。如今宗政康既然已经扎了不少根,倒确实是可以动手了。

  赵瑾这么想着,问秦佑道:“淮安道这段时间一直派御史在明查,潘志多半警觉着,现在定然查不出任何东西。”

  秦佑道:“你这么说潘志,那从前的宗政开难道不是一样?彭芒章不也照样查到了他身上?要我说,这种事情就该让有经验的人来做。”

  赵瑾道:“彭芒章如今调到了台院,下面的那些州郡,他怕是管不上了。”

  秦佑道:“他去不了,但总会带那么几个新人吧?”

  “殿下,”赵瑾提醒他,“你要是干预得太明显,彭芒章要起疑的。他们这些御史督查百官,自然也包括皇亲国戚,况且他为人耿直,等查完潘志,多半就要转头来查给他送消息的幕后之手。”

  秦佑道:“那就等他查完潘志再说,谁知道这中间会不会再有其他变故。对了,上次喝酒,我听人说永陵的事情就是有人故意给他露了消息。这事我也纳闷,究竟还有谁藏在暗处等着看戏?”

  赵瑾下意识地便想到夜鸽,可范霁若是真的让人给彭芒章送去消息,应当不会对她隐瞒不说。

  “殿下这么说,倒是让我觉得太巧合了。”赵瑾道,“永陵当年发生这样大的事,你觉得凭着区区一个唐家,真的能将事情压下去摆平吗?”

  秦佑经她这么一说,恍然发现忽略了一个要紧之处,“对啊,如果没有旁人协助,这件事没可能大事化小。”

  两人在这时对视一眼,秦佑又道:“当年有人帮他们,硬是把这件事按了下去。可当年帮他们的是谁?”

  赵瑾问:“殿下能查出来是谁帮了他们吗?”

  秦佑道:“时间太久了,即便当年有知情之人,如今也已经将这个秘密带入了土中。但现在大致能够肯定的是,给彭芒章透露消息的人,就是当年帮助唐家躲过一劫的人。他们担心引火上身,所以才要赶紧踢开唐家自保。”

  赵瑾道:“上次在周塘街的酒肆,你不是还对阿珩说,只要世家之间生出嫌隙,就能寻着机会瓦解他们吗?我现在觉得,这个机会已经来了。”

  “嗯。”秦佑颔首,“我会暗中再注意这件事,下次再约彭芒章喝酒,我就借机给他提一提潘志。”

  彭芒章处理完今日的差事,回府换了身衣裳后径直便来杜宅。

  杜浮生不再求仙问道后,每日里便只剩下喝茶逗鸟。他听闻彭芒章来访求见,心里也猜到他是为何而来,犹豫之下还是决定见一见。

  彭芒章行了个晚辈礼,客套几句后才逐渐进入正题,“上次的事情,多谢杜公相助。”

  杜浮生摆摆手,“上次什么事情?老头子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彭芒章那日从杜知口中得知永陵的事情是宁据替唐觉五瞒天过海时,心里震愕了许久才回神。冷静过后,他清楚地明白了那两份账簿从何而来,脑中便响起了颜清染教过他的明哲保身。

  既然不是宁党的对手,那他就得暂时收起耿直和锋芒。

  “无妨的,杜公既然不记得了,那晚生也就不多言了,省得叨扰杜公的耳朵。”彭芒章识趣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晚生与渐晓有几分交情,今日恰好路过贵府,忍不住登门打搅,现在看到杜公身体康健,晚生也就不多留了。”

  杜浮生见他如此伶俐,戒心便消了一半,问道:“你老师如今怎样?”

  彭芒章道:“老师身体还好,只是每日少不了补药,晚生替老师多谢杜公挂念。”

  “颜兄有你这样的学生,也是幸事一件,我看你很好,心中自存明镜,也很有胆识。”杜浮生说着叹了声气,“不像渐晓,他没什么心眼,为人也老实,你们同朝为官,还望你多多提点他。”

  彭芒章道:“杜公放心,晚生一定尽力而为。”

  杜浮生点点头,又问他:“我听说,燕王殿下提了个中州道矿税的变更之策,圣上便让翰林院来草拟文书?”

  “是。”彭芒章道,“圣上还新设了一所,唤作枢密院,以内宦充当传召事宜。”

  杜浮生没再说什么,彭芒章见状也不欲多留,起身要辞时正巧遇到杜知回来。

  “旭曦!”杜知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彭芒章来拜会杜浮生,他连衣裳都没来得及去换,直接就往这边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他一路小跑过来,带了一身的汗,这时正用宽大的袖子给自己扇着风。

  彭芒章道:“没多久,也就刚刚。”

  杜知给杜浮生请了安,问彭芒章道:“还没用膳吧?要不留下来一起吧。”

  彭芒章谢了一声,摇头,“不了,家里还有点事,我就不多留了。”

  杜知送他出去后再回来,便见杜浮生望着廊下悬挂的鸟笼静静出神。

  “祖父。”杜知喊了一声,问道:“旭曦说什么了吗?”

  “枢密院。”杜浮生轻念一遍,有些感慨道,“先帝当年初初提起时,那第一份草拟的文书还是我写的。”

  杜知对这一处新所略有耳闻,然而现下听到杜浮生这么说,顿时讶然。

  “没想到是不是?”杜浮生对他淡淡笑道,“别忘了,咱们家鼎盛时,也是做过帝师的。”

  “啊……啊。”杜知咂舌。

  杜浮生转身回房,从书案上拿起几张写了字的纸递给杜知,“先帝没有做完的事,圣上要接替着来做了。渐晓,这是我当年起草的内容,隔了这么些年,也只记得这些了。”

  “是。”杜知双手接过,他看着这些新鲜的墨迹,用力地点头,“孙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