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承厌恶地皱起眉, 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不屑地嗤道:“哪来的狗叫?”

  路易斯面色一变,放开那男孩儿, 阴沉地笑起来:“你还是这么没教养。”

  “我的教养向来只限于同伴。”贺云承冷笑了声,话音里满是浓浓的讽刺:“而不是你这种衣冠楚楚的败类。”

  这牙尖嘴利的杂种狗!

  路易斯被激怒了,碍于周遭全是人,身边还有个刚上手的小美人儿, 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 只能咬碎一口牙暂时忍下。

  他目光转向钟渝, 压低声音,皮笑肉不笑地暧昧道:“美人儿,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吗?”

  钟渝心头一跳,上次?

  他想起来了, 是在酒吧事件不久后, 他在学校里遇见路易斯,路易斯威胁他说这次放过你,下次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那次后他忐忑不安了一段时间, 但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也没有再遇见路易斯,他就放松了下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碰见。

  贺云承神色一凛, 起身挡在钟渝面前,沉声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路易斯笑容轻佻又意味不明, 一语双关地内涵:“当然是夸他厉害……”

  他这样的神态语气, 无端地引人联想——既然说厉害, 那到底厉害在哪里?是在洗手间打破他的头,还是在某些特定情景, 比如……床上?

  即便理智告诉贺云承,这是路易斯在故意恶心他,钟渝也不可能和他发生什么,但还是难以抑制地怒火中烧。

  他往前走了一步,面色不善地逼近路易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别来找麻烦,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路易斯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讥讽道:“你以为这里还是你的地盘?别忘了这艘船姓什么。”

  贺云承轻蔑地笑了声,“要是知道船上有你这么个晦气玩意儿,看一眼倒霉三天,请我都不来。”

  路易斯拧眉,胸膛剧烈起伏:“你……”

  那男孩儿不知他们到底有什么矛盾,也没人搭理他,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此刻见路易斯满面怒容,便怯怯地拉了下他,小声道:“Louis?”

  路易斯回头看了他一眼,变脸似的露出个绅士的笑,安抚道:“宝贝儿,我正和堂弟说话呢,稍等一会儿。”

  男孩儿犹豫着点了点头,看了眼贺云承,又看向贺云承身后的钟渝,眼底满是好奇与疑惑。

  钟渝拍了拍贺云承后背,想让他别和路易斯这种人继续杠了,没意义,谁知贺云承反手就牵住了他的手,手指扣进了他指间。

  贺云承心情稍微好了点,拉着钟渝越过路易斯,漫不经心地说:“你自己慢慢玩儿吧,我们要休息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路易斯眸子眯起,眼底泄出几分阴狠……

  两人走下最顶层的甲板,来到一个人少的角落,贺云承双手抱臂靠在墙上,直视着钟渝的双眸,面无表情地问:“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那是个防御性的姿态,显示他心里似乎没什么底,钟渝轻轻舒了口气,不闪不避地迎视着他:“那件事发生不久后,我在学校里遇到他……”

  他把当时的情景和路易斯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贺云承眉头微皱,双手按到钟渝肩膀上,微俯身过来,嗓音缓和了些:“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钟渝抿唇:“因为那之后我没再遇见他,以为已经过去了。”

  “那是因为他被叫回美国了。”贺云承说,不然以路易斯那种阴险小人的德行,说不定还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他斟酌了下,为防路易斯背后捅刀子,还是认真地对钟渝说:“船要三天后才会再次靠岸,这三天里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走,知道吗?”

  钟渝点了点头,“嗯。”

  他这模样实在乖巧可爱,贺云承没忍住,低头吻了下他,吻完再次牵住钟渝的手,笑着说:“走吧,我们去玩点别的。”

  “不先去换衣服吗?”钟渝提醒。

  他们身上穿的都还是泳装,虽然也不是那种贴身的泳裤,但也仅限于在泳池派对上,去其他地方就不太合适了。

  “差点忘了。”贺云承对他眨了下眼,“那先去换衣服,顺便想想去玩什么。”

  两人回房间,快速地换好了衣服。

  这艘邮轮以豪华著称,除了庞大恢弘的船体本身外,娱乐项目也非常丰富。顶层甲板是露天豪华泳池,往下则有大剧院、电影院、KTV、SPA馆等等,还有供游客运动锻炼的健身房和拳击馆。

  中层还有一个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用餐的大厅,大厅中央有块空地,晚餐过后还会在那里举行舞会,舞曲由一个小型的交响乐队现场演奏。

  “有什么想玩的吗?”贺云承问。

  钟渝没什么想法:“你呢?”

  贺云承沉吟了下,“这里还有个赌丨场,想不想去看看?”

  钟渝眉心不明显地蹙起,“赌丨场?”

  贺云承:“对。”。

  钟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赌丨博丨犯法。”

  他这么义正严词,贺云承反应过来,轻笑了声,提醒他:“我们现在在公海上。”

  “所以呢?”钟渝蹙眉,“在公海上就不犯法了吗?”

  “唔……”贺云承眉眼笑意,“我觉得有必要跟你科普一下,国际邮轮在公海上遵守的是注册地或停靠地的法律,这艘船虽然来自美国,但注册地是新加坡,在新加坡只要是正规注册的博丨彩丨业,就是合法的,比如这艘船上的赌场——就好比你去澳门的正规赌丨场,也是合法的。”

  钟渝是第一次上这种国际邮轮,之前也没关注过这方面的知识,自然不知道。

  但即便合法,他也不想去,更不想沾染。他对赌博简直深恶痛疾,当初要不是钟展庭迷上了赌丨博,骗了亲戚们的一大笔钱逃之夭夭,他们母子俩也不会过得这么艰难,母亲说不定就不会死。

  “我不去。”他压抑住心底的怨愤,面色冷然地说。

  贺云承本来是想带他去开开眼界,但见他态度坚定,不想去就算了。

  “好吧。”他一手抄兜,“那我们去看表演?新出了个歌舞剧,听说还不错。”

  只要不去那个赌场,钟渝无所谓看什么:“好。”

  剧院在楼下,他们要乘电梯下楼,这个点人比较多,等待的间隙里,钟渝想起刚才关于邮轮注册地的问题,遂问贺云承:“既然是美国的船,为什么要在新加坡注册?”

  贺云承侧过脸看着他,笑道:“为了避开美国法律里的一些规定,比如船员国籍、最低薪酬、工作时长等等,还有避税。”

  “所以美国没有管辖权?”钟渝又问。

  “可以这么说。”贺云承颔首,“换句话说,如果在船上发生什么事,美国法律无法干涉,而是归属注册国或者停靠地来管。”

  钟渝垂了下眸子,复又抬起来,眉心有一道浅浅的褶皱:“那安全岂不是没有保障?”

  他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安,贺云承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抚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钟渝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此时电梯来了,他跟着贺云承进去。

  电梯空间狭小,背后是金属墙壁,或许是铜墙铁壁带来了丝安全感,他稳了稳神,问:“你怎么知道这艘船的注册地是在新加坡?”

  “因为这艘船归属于我妈的现任丈夫——也就是我继父的家族。”贺云承顿了顿,随即撇了下嘴角:“路易斯是我继父弟弟的儿子,名义上和我是堂兄弟。”

  钟渝:“……”

  他总算弄清楚贺云承和路易斯的关系了,但这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个好消息。

  “那路易斯会不会……”他没往下说,但什么意思不言而明。

  “没事,他父亲在家族里没什么话语权。”贺云承神色轻松地说,“而且船上的员工也跟他没关系,就算他摆出那点名头,也只能稍微多一点优待。”

  他继父Alex才是家族里的重要话事人,虽然只是继父,但Alex一直把他视如己出,要真论起来,路易斯都要往他后面稍稍——这也是路易斯从小就看不惯他的主要原因。

  这艘邮轮每年都要走这条线,他们这些家族里的孩子都玩儿腻了,早就不感兴趣了,今年是想着带钟渝玩才上船的,哪想会遇到这么个晦气的人。

  贺云承心里不爽极了,怕钟渝担心,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两人各怀心事地来到剧场外,已经开场快半小时了,按理来说是不能再进场的,但不知贺云承和门口的工作人员说了什么,那人就开门放他们进去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们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发生了的事再想也没意义,钟渝逐渐平复下心绪,认真地欣赏起舞台上的歌舞剧。

  全英文的台词,配上歌剧唱腔后对他来说稍微有点难懂,毕竟这不是电影没有字幕,听进去后要先在脑子里过滤一遍,去掉唱腔,转换为英文,再翻译成中文。

  但演员们表演得都很尽情投入,即便没太听清的地方,也能根据他们的动作神态来猜,所以钟渝也基本看懂了后大半个故事。

  整体上是个童话,有点类似《海的女儿》,美人鱼爱上了船上英俊的水手,水手也为美人鱼的美貌与歌喉而倾倒,互相约定终身。但他们本质上是两个世界的人,无可避免地要经受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最后美人鱼和水手选择了殉情,相拥着沉入了大海的深处……

  周围不少人在为水手与美人鱼的凄美爱情而感动落泪,贺云承显然不太满意,小声地吐槽:“什么破剧情……”

  钟展庭和母亲血淋淋的先例犹在眼前,钟渝从来就不相信什么童话故事,更不相信世界上真能有那种永不变质、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的爱,故而对这剧情也毫无感触。

  表演结束时已近晚上10点,两人都有些累了,并肩回房休息。

  贺云承想了半天,还是不太能想通:“我觉得那水手就是个懦夫,要不是他信了其他人的鬼话,认为美人鱼是不详的化身,最后两人也不会搞成那样。”

  剧情里人们认为美人鱼会带来厄运,骗水手那些死去的同伴都是因她而死,要杀掉她祭神。水手相信了,迫于无奈约美人鱼见面,谁知正好中了那些人的诡计,他们用渔网抓住了美人鱼,要用火烧死她,最后关头水手幡然醒悟,想要救自己的爱人,但为时已晚……

  钟渝脸上没什么情绪,话音理智又冷静:“他们确实是不同世界的人,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

  他的回答不太让人高兴,贺云承眉峰微微往下一压:“不试试怎么知道?”

  钟渝不想和他争论这个问题,自顾地进浴室洗澡,贺云承“啧”了声,抬手抵住将要关闭的浴室门。

  钟渝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怎么了?”

  贺云承浅色的眸子盯视着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显而易见,钟渝心想。

  “难道不是吗?”他平静地反问。

  丝丝缕缕的烦躁藤蔓般缠绕住心脏,带来难以言喻的窒闷感,贺云承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濒临爆发的脾气,尽可能温和地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你不是数学很好吗?即便是两条平行线,在非欧几何里也能够相交。”

  钟渝愣了下,第一反应居然是贺云承也知道非欧几何?

  他手还握在门把上,忽然有些心烦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选择沉默。

  “算了。”贺云承放开抵住门的手,“早点洗完睡觉,明早我们起来看海上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