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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的吵吵嚷嚷隔绝在厚重木门内,初夏的天,却让他手脚冰凉。走廊内不知哪个班级的欢声笑语落在他耳中,也多了些讽刺意味。
樊林扒住窗台,手指一抹,沾上一层薄灰,也不知擦窗台的同学几日没干活了。窗外蝉鸣声格外吵人,连树梢晃动的频率也跟他格外相克。
恨不得挠窗面几下,他转头,厚重木门里的尖叫声化小,但还是无比清晰地刺入他耳朵。
只觉得一阵疲惫,他靠着墙壁,滑落下来。坐在地上,他抱住了自己。
明明已经立夏了,可地板还是冰凉的。
法绍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发呆的樊林,他扶着他胳膊起身,问道:“怎么在这?”
樊林神情淡淡的,眼神失焦:“卫老师让我出来呆着的。”
法绍拧眉:“我进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望着对方的背影,与那扇关禁的木门,樊林动动拇指,狠狠掐在自己食指指节上。
痛感并未让难过消退,他微仰着头,像濒死挣扎的小鱼。
“吱嘎。”
门开了。
一女人披头散发,坐在圆凳上。见到他,眼神如疯狗般,要将他撕碎。
好在卫微雨的手搁在对方肩上,不然,樊林可能已经在被她撕咬尸体了。
见到樊林,她眼泪又流下来。扯住樊林的袖口:“你跟顾承分手,好不好,算阿姨求你的了。”
“你要是真喜欢他,就该知道成全他。你和他谈,外人会怎么看他?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毁了他一辈子!”
女人越说越激动,她连扇自己巴掌:“都是我的错,我就应该早点在他房间安监控的。”
她像是魔怔了一般,一句又一句地喊着都是她的错。
巴掌声清脆,传到樊林耳中是震耳的鼓点。
蓦的,女人跪坐在地,洁白的裙子染了灰尘。她狼狈地前移,拽住樊林的裤腿:“算阿姨求你了,别缠着顾承,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不能就这么毁了他!”
卫微雨蹙着眉头,拉起樊林大步向外走。末了,还关了房间门。
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像是一种安神剂,她摸摸樊林的脑袋:“怎么回事?”
樊林有些不敢去看她清澈的眼睛,只好盯着窗台上的灰尘:“我跟顾承……”
他没好意思再说。
卫微雨只是轻轻一笑:“谈恋爱啦?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又没有把他鲨了。”
樊林比她高,卫微雨抱他的时候,他要躬着身子才能趴到她肩上。
脑袋上是轻轻拍着的手,触感冰凉,樊林忍不住想掉眼泪。
泪水在眼眶打转,很难受,眼前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可樊林实在不愿脏了卫微雨的碎花裙子。
于是他打算一个人偷偷抹掉。
卫微雨适时后退一步,看着委屈的樊林,轻轻帮他揩眼泪:“不哭不哭,不怕不怕,老师在呢,没人能欺负你。”
他再也绷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没事没事。”法绍从门里走出来,“你先去上课吧,等会你爸爸来和她聊。”
樊林更头痛了。
他回到教室时,已经上开第一节课。老师没问他去干什么了,只是摆摆手,让他坐下。
感受到顾承的目光,樊林又是一阵头痛。果不其然,他刚坐下,就揉着睛明穴,面对顾承提问。
顾承转过身:“今天怎么了?来得这么晚。”
“路上摔了一跤。”樊林不想告诉顾承这些事。
“严重吗,我看看?”
樊林收腿:“不用,谢谢。”
顾承愣住。
樊森没有来,所以这次大课间,仍是樊林单刀赴会。
樊森没来,就不会指名道姓要叫顾承去,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事。
女子情绪平复了些,她眼神犀利:“你们谁先开始的。”
蓦的,他想起顾承手腕上有些抓痕。
垂眸,樊林道:“我。”
“我先喜欢他的。是我死缠烂打求他喜欢我的。都是我的错,不管顾承的事。”
夏季校服是短袖的,女子发狠留下的抓印,深深三道,带起红印子,向外渗出血。
不算严重的伤,但一定会结痂。
像顾承手腕上的一样。
算是情侣款了。
樊林倏尔一笑。
办公室门被暴躁推开。
“吱嘎。”
樊森怒冲冲走进来,一把拽过樊林,护在身后:“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不在,你就这么欺负我儿子是吧?”
樊林揪揪他衣角,示意他冷静些。
但樊森似乎会错了意,整个人都在气头上:“把你儿子叫过来,我倒是要问问具体怎么个事。”
“别。”樊林轻轻出声。
女子狞笑:“你们一天不分手,我就在这闹一天。反正我的时间多的是,哪能有你们高三生的珍贵。”
“好,正好。法老师,我们请假到高考前,在家自学,离你们家那个儿子远远的。反正也闹得这么难看,我可不想他在班里招人不待见。”
似是还不解气,樊森继续: “两条腿的男的满地跑,真把你们家那个当香饽饽了。怎么着,他有三条腿?”
法绍当机立断:“你先去医务室。”
消毒水味冲鼻,食堂高管一下一下地用碘伏涂抹。
很疼,让他没心思再去想别的。
倏地,闯进来一个男人,他浑身西装,却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
他问到:“海涯楼怎么走。”
“等等。”他顿住,眼睛上下一扫,疑惑,“你是樊林?”
樊林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出名。
男子摘下手套:“我是顾承爸爸。”
好嘛,人家俩家长都来了,欺负自己没妈妈。
他点点头,算作是问好。
男子脱下手套,没什么避讳:“离开顾承。”
樊林失笑:“那是不是得先给我一百万?”
男子摇摇头:“你们都应该有灿烂的前程,而不是因为一点小情小爱耽误。”
“耽误高考?”
“同性恋本来就是个耽误人的东西。”
樊林懂了。不是恋爱耽误高考,而是偏见耽误前程。
他的头倏地好重好重,点头的动作似是花光全部力气。
他听见自己道:“好,我分。”
樊森在家又拉着他说些什么,无外乎是问他确不确定真的要跟顾承继续在一起。
好像不问出自己想着的答案,就不会当真。
樊森一遍又一遍推演着樊林和顾承未来可能会经历的事情。他就乖巧地听着。
他不想让顾承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既然如此,就让顾承恨自己吧。
打断樊森的长篇大论,心口像刀剜一样痛。他道:“我分。”
樊森一时诧异:“什么?”
“我说,我分。”樊林眼神空洞,像个垃圾桶旁的布偶娃娃。
撂下话,他一把抓起校服褂子,大步往外迈。
“你去哪?”
“……”
好人河畔,迎面清风带着些腥咸,刮到身上凉嗖嗖的。樊林坐在长椅上,盯着翻涌的海浪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灰溜溜的顾承路过,眼睛一亮,一屁股坐在樊林旁边。
他一把抓住樊林的手,盯着上面的抓痕:“怎么回事?”
“路上遇到只野猫。”
顾承一字一顿:“那这个野猫,真是好大一只。”
轻叹一口,他问:“对不起。涂药了吗?
“嗯。”
顾承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我们私奔,好不好。”
感受到肩膀处的洇湿,樊林摸摸他的脑袋:“那你妈妈怎么办?”
顾承泄气了。
樊林心疼地摸摸他脸上的掌印:“还疼吗?知道她什么脾气,就别跟她闹了。”
顾承摇摇头:“被赶出来了,你抱抱我。”
鼻息如微风拂过,蹭着他的颈窝。樊林张开手,揽住顾承的脊背。
顾承脑袋搁在他肩上,轻轻说着自己的委屈。
顾惜,也就是他妈妈,伸手摸上他的脸:“你是乖宝宝,是被带坏的,妈妈都知道,他亲口说的,都是他的错。”
顾承毫不留情地揭穿:“是我喜欢了樊林两年多,是我给他递的情书,是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
“啪。”
“这是精神病你知不知道?这是病,他有病,你也要跟他凑是吗!”
顾承微微偏头,生生受下这一巴掌:“我记得,在你把上一个摄像头扔到门口时,你答应过,不再在家里安摄像头。”
“不安就发不现你和他的奸情了是不是!”
顾承深呼吸,转身,将手放到门把上。
“顾承!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就永远也别回来了。是亲妈重要,还是你那个同学重要。”
于是,顾承用行动给了她答复。
樊林轻叹一口,道:“还没问清楚,你妈妈是怎么发现的?”
顾承耳朵一下子红了彻底。
樊林挑眉:“见不得人?”
发丝弄得颈窝发痒,顾承摇摇头。倏地,他起身:“你不许笑话我。”
“不笑话你。”
“就是……”顾承呼吸急促,低下头去,“我那天心情不好,就,亲了一下你的照片。”
声音弱下去,但樊林听清了。他整张脸唰地一下红了:“你从哪弄的照片。”
顾承捂住脸:“之前,你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进了褚原的视频通话。”
樊林:“!”
樊林从颈部一直红到耳朵根,他抹一把脸,偏过头:“你打算怎么办?”
他道:“那我们假装分手,等到高考完,等到高考完就好。”
垂下眸子,樊林想:顾承还是太天真了。
像之前的他一样。
他们所有人,关于这件事,在乎的从来不是高考。
是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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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承:老师让我分手,我没哭。妈妈打我大嘴巴子,我没哭。看到老公坐在长椅上发呆,我哭了(泪目)
顾小承:樊小林,你抱抱我TAT
樊小林:(心疼抱抱)
顾小承(奸计得逞):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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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赶出家门,顾小承其实没觉得多难过,就是耍心机,想让樊小林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