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等、路愿湫，你别哭……”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手背之上，卫玥的脑袋还有些晕眩，可那些泪水在触及到她肌肤的时候，却又仿佛变得滚烫，一路烧灼到她的心脏。
卫玥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微微一动，身上的疼痛便陡然加剧，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你先别动！”听到那声隐忍的痛呼，路愿湫急忙制止卫玥的动作。
她的眼眶通红一片，眼角还挂着泪，那翩跹如鸦羽般的长睫也被润湿，而看到卫玥虚弱的样子，她方才生生止住的泪意又再度涌了上来。
“我真的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痛……”
卫玥动了动手，反握住路愿湫的手。
她想抬手为路愿湫擦拭一下眼角的泪，可四肢依然没什么力气，只能虚虚地握住那只同样冰凉的手，来表示安慰。
“我……”路愿湫张了张嘴，可一开口便是明显的哭腔，她深呼吸几下，调整自己的状态，“我叫医生来确认你的状况。”
在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后，立刻有医护人员进入病房，跟着来的，还有脚步匆忙的卫泠，以及刚起来的许梦宁和江蕴卷。
“玥玥！”
见到卫玥醒来，卫泠的情绪要激动外露得多，她冲上前抚摸着自己女儿的脸，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女人此时泪如雨下。
卫玥嘴唇微动，喊了她一声。
卫泠的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至少，没有另一个陌生的“人格”再来进入她女儿的身体。
经过医生的检查后，确认卫玥没有什么大碍，但仍需要住院几天观察肺部的状况，而她现在的身体也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所以……卫玥这真是万幸啊。”
过去的许梦宁绝对想不到，自己不但会有去医院探望卫玥、甚至还会为她买饭的一天。
只是看卫玥那惨白兮兮的脸，还有路愿湫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觉得不管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对好友的关照，都该主动请缨揽下这个活。
至于为什么是主动去打饭而不是等医院的人送来，许梦宁只能说她这是给路愿湫空间，毕竟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路愿湫哭过，哪怕是之前听到周悦死讯的时候。
所以，她想路愿湫此时应该很需要时间和空间来调整，为此她还特地拉上了江蕴卷，怎么说她们现在也是“过命”的交情了，招呼起来也不客气。
在提着早饭走回病房的路上，许梦宁对江蕴卷感叹了声：“其实当时已经晚上了，我都还想着‘这下完蛋了’，只能说幸好卫玥没什么事。”
这次也不仅是路愿湫和卫泠想起了前些年的事，当年周悦溺亡的事件，许梦宁也同样在场，她同周悦也是一起长大的，实在难以相信明明几个小时前还生龙活虎的人，转眼间就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而且那还是在湖里，现在是在海里，大海的变幻莫测实在是让人心生恐惧。
“等会儿回去的时候，问问卫玥和愿湫，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比起许梦宁显而易见的放松，江蕴卷倒是没那么轻松的样子。
她的眼前，原本一片骇人的红色警报慢慢褪去，最后又变为了平稳的淡黄色。昭示着小世界的稳定程度，从一开始的临界点，已经回复到了波动区间。
难怪那个内鬼这么肆无忌惮，这个小世界的自我修复能力简直从未见过，即便他的动作再大，小世界也能自我调节回来。
结合这几天观察到的，这个小世界内的人物情况，江蕴卷认为这种情况也并不难理解，但当务之急是要把那个内鬼抓出来，他突然动手，必然是觉察到了什么。
走进病房的时候，卫泠正坐在卫玥病床旁，同她絮絮叨叨叮嘱着：
“玥玥，妈妈不是和你说过了小心下水吗？唉，要不然以后咱们就岸上玩儿吧？”
“妈妈当然不是怪你，也不是限制你。你这几天先好好休息，如果不舒服的话，要不要转回家里的医院？”
早就听说卫泠对卫玥关爱程度非比寻常，这么来看着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卫阿姨，卫玥，我们拿了饭回来。”许梦宁敲了敲门，随后将几份小米粥放在了病床旁的柜子上，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咦，愿湫呢？”
“她进洗手间有一会儿了。”被扶着坐起来的卫玥看向许梦宁，眼神里带了点担忧，又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显然是有事。
许梦宁很快反应过来，恐怕路愿湫是情绪不佳，在洗手间内稍作调整，只是“有一会儿了”……是还没好吗？
在许梦宁看来，路愿湫就是冷静的代名词，哪怕是情绪有所起伏，她也能很快地调节，甚至大多数时候，她的情绪都不怎么波动，迄今为止让许梦宁印象最深刻的，大概也是半年前，她听到周悦死讯的那刻。
纵使没有流泪，可许梦宁依然感觉到了心如死灰和悲痛万分的情绪。但即便是这么大的事，在路鸿进入病房假惺惺询问的时候，路愿湫也能迅速调整好自己。
昨天路愿湫那副歇斯底里、一定要找到卫玥的样子已经让她有点被震惊到了，想来卫玥应该也是发觉了，路愿湫才是状态不太对的那个。
而能真正安抚她的，也只有卫玥了。
这样想着，许梦宁又将桌子上，自己的那一份饭提了起来，对江蕴卷说道：“我们要不还是去休息室吃吧，这儿位子有限，免得打扰到卫玥了。”
“行。”江蕴卷也听到了卫玥那句话，推断以路愿湫目前的状况，大概也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接下来的计划制定，倒不如给她们时间去调节。
还剩下卫泠，卫玥思索了一会儿，撒娇道：“妈，你昨天肯定没怎么休息吧？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去吃了饭再补个觉吧？”
“妈妈暂时不累，倒是你，自己能吃吗？”卫泠没好气叹一声，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卫玥那点小心思，只是女儿醒来只想着另一个人，让她这个做老母亲的多少还是有点失落。
“我手脚又没事！”卫玥笑着为自己辩驳，又去推了推卫泠的手，“我真没事啦，妈你早点去休息吧，等我感觉好些我们就回K市嘛。”
卫泠叹息着摇了摇头，端起自己的那份早餐，心中想卫玥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但又想，毕竟是年轻人，对着自己喜欢的人，自然是牵肠挂肚的。
等到病房的门关上后，原本还热闹着的房间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洗手间隐隐传来的水流声。
卫玥想要主动去看一下路愿湫，于是她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尝试下床，然而刚试着站立起来，她双腿一阵无力，又跌坐了回去，摔得她浑身酸痛。
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路愿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她脸色一变，快步走过来扶住卫玥，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你想要做什么吗？怎么不喊一声？”
卫玥：“……”
她呆呆地看着路愿湫此刻近在咫尺的脸，即便气色看起来不好，可这样只会让她本就美得不可方物的五官多了些脆弱，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
尤其路愿湫的眼角还是带了点红，她应该是哭了有一会儿的。
卫玥有点受宠若惊，心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我就是想去喊你吃饭，许梦宁她们把早饭带回来了。”卫玥眨眨眼，一派天真无辜。
“那你让其他人来喊我就行……”
路愿湫说完，才发觉此时病房里居然只剩下她和卫玥了。
“我让她们去另一个房间吃饭了。”卫玥一面说着，一面牵着路愿湫让她坐下，“她们好像是听医生的叮嘱，只拿了小米粥，你习惯吗？”
醒过来后，卫玥手心的温度提升了一点，没有刚醒来的时候那么凉，覆在路愿湫因为一直浸泡在冷水中而冰凉的手上，让她有些颓然的心情也稍微回温了些许。
“还好，我不挑食。”路愿湫摇了摇头，从一旁的柜子上端过来一碗，又问道，“要不我喂你？”
卫玥：“噗！咳！”
她差点自己呛到自己，本来苍白的脸陡然变得红润，一半是咳的，一半是羞的。
“卫玥！怎么了？”路愿湫瞳孔一缩，立刻站起身来准备按下呼叫按钮。
卫玥又只能赶忙拦住她，一边咳嗽一边说：“不不不，我没事！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好一阵人仰马翻后，卫玥总算才说服了路愿湫，来证实她只是真的不小心呛到而不是有什么隐藏的病症。
“路愿湫你就放心嘛，我真的没什么事了，连医生都说了啊。”卫玥忍着手臂的酸痛，努力自己端过了早餐，放在病床的桌子上，“像吃饭这种事就更不用担心了。”
路愿湫点点头，可她的眼中依然带着迷惘与担忧，就像她依然不大明朗的脸色一般，即便卫玥已经安然无恙，她依然没有从昨天的事件中走出来。
卫玥看着，知道路愿湫依然有心结，跟她落水有关，也跟过去有关。
“路愿湫，”她唤了一声，将身子微微凑过去了一点，又握住了路愿湫的手，“你看，我还活着，我的身体的温度是热的，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路愿湫呢喃一声，可随即痛苦地蹙紧了眉头，“真的过去了吗？”
“当然！之后，我再小心点就好了嘛。”卫玥笑笑，像是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是的，卫玥，你知道的，不只是这一件事！”路愿湫不敢去看卫玥，“你是为了……救我，才会出事的。甚至如果不是我，说不定你都不会遇到这次的危险！”
“是我连累了你，可昨天一整天，我都不能为你做什么。”
路愿湫说着，昨天惶然无助、绝望窒息的情感又涌了上来，让她的眼眶再度感到热度。
看到平安无事的卫玥，她欣喜万分，却也痛苦万分，因为这也在提醒她，她曾经给眼前的人带来了多大的灾难；也在反复告诉她，差一点，她又要失去所爱之人。
卫玥看到路愿湫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大动，她急忙道：“怎么会是你连累我？当时是那个浪打过来的……而且让我不去救你，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是再危险的时刻，我也一定会去救你的。”
因为太过急切，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在反应过来自己说出近乎于“誓言”一般的话的时候，卫玥倒吸一口气，脸甚至比刚才还要更红上几分。
那一个浪花打过来的时候，卫玥瞬间失去了平衡，还呛了些水，即便她迅速反应过来，想要摆脱那股吸引力，可仍无济于事。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那股力量越带越远，距离死亡也越来越近。
当她并不愿意放弃，不甘心、也不可以放弃，系统的警报声在她耳边回荡，可那时候卫玥的心中、脑海里只能想到路愿湫。
她还没有找到那个高级任务员，这次意外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他显然还要对路愿湫下手，即便躲过了这次，路愿湫依然处于危险之中。
她还没有看到路愿湫成功扳倒周家、路家等一系列对她冷眼旁观的人，她想要见证她的成功，见她摆脱命运的束缚。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向路愿湫诉说自己的那份感情，想说昨天酒后说的话都是真的，她想吻她，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自此就留在这个世界想，和她在一起。
距离海面越来越远，胸腔里的氧气也所剩无几，卫玥感觉自己即将坠入深渊。
可直到这种生死之间的时刻，她才猛然发现，原来她对路愿湫的感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如果能再见到她的话，自己一定不会再犹豫，要将这份感情说出。
意识消散前，卫玥是如此想着的。
所以，既然已经开了口，卫玥顶着已经通红的脸，声音发抖：“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太多，只希望你平安无事，为此不论让我怎么样，我都……”
“卫玥。”
路愿湫突然喊了她一声，打断了卫玥的话，而后，她就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拥抱中。
不同于之前那种很轻柔的拥抱，路愿湫这次抱得很紧，将额头抵在了卫玥的肩膀上。
卫玥只穿了一件病号服，比较薄，几乎是瞬间，她感觉到肩上传来了温热湿润的感触。卫玥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先回抱住路愿湫，心中叹息，她的语言表达是不是不太好，怎么又让路愿湫哭了呢。
“卫玥……”路愿湫闷闷的声音传来。
“嗯？”
“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了。”
卫玥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接着，她的心脏急促跳动，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一般，大脑里飞快闪过“她这是什么意思”这几个大字。
“啊、嗯！当然，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嘛……毕竟我们是室友，能分开到哪儿去呢？”纵使心里已经冒出来了无数个想法，卫玥依然克制住了自己。
然后，她感觉怀里的路愿湫动了动，原本搂着她的腰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接着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路愿湫吻了上来。
她吻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卫玥一般，比起昨日在水中的生死关头，今天这大概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吻”。
“不是室友，是……这个意思。”
路愿湫眼中还含了点泪，鼓起勇气主动吻过来已经是她的极限，退开后，她侧过脸，藏在发丝后的耳朵同样是一片通红。
卫玥：“……”
她要因为心跳过快送去急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