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路愿湫就知道，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什么人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身旁。
毕竟，本该天然与她有最亲密关系的父母，从一开始就双双对她报以恶劣的态度，母亲把她当空气，父亲一会儿看她像仇人，一会儿把她当展示工具。
长期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路愿湫着实很难知道什么是“依靠”。
她的整个计划，哪怕是作为操作核心的向惊蛰，也并非全部知晓。
所以即便是作为“意外”而存在的卫玥，她也是习惯性地、刻意地，没有同对方讲述接下来事情将会走向何方。
她不需要卫玥牵扯进来太多，反正只要最后卫氏能获得极大的利益，就足够了。
卫玥本来还在看着那些簇拥在一块儿的人，这会儿听到路愿湫似乎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对方声音太轻，展馆里又太嘈杂，她没大听清楚。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嗯，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路愿湫承认得大方。
“那是什么？”卫玥追问着。
路愿湫停顿了片刻，而后也朝着卫玥那边靠了一点，明明看起来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卫玥总觉得对方那翩跹长睫下的美眸中是带着几分促狭的：“……我说，非常感谢卫小姐那么好心地接受了‘我的真情实感’。”
“卫小姐”这三个字在喧闹的环境里也格外清晰，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卫玥却觉得自己每一个字都好像直接踩在了自己心上。
“我……”
卫玥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去反驳一两句，可开了个头，看着路愿湫对她笑吟吟的模样，脑子里本来想争辩的话顿时清了个空。
如果过度争辩，会不会让她不快，路愿湫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她之前有这么不善言辞吗，为什么现在在路愿湫面前会这么嘴笨，喜欢会带来这样的变化吗？
伴随着急促的心跳，卫玥最后只是小声嘟囔了句：“哼……最好是真的……”
“嗯？”这回是路愿湫没听清了。
“无关紧要的话！”卫玥如法炮制，把刚刚路愿湫回她的话拿来用了下。
刚走近的许梦宁一来，听到的就是卫玥略带急促的话语，她双眼一亮，就觉得卫玥不会那么容易就改了狗脾气！这下子暴露了吧！
她现在应该像过去那样冲上前，提防卫玥有什么过激行为。
只是又走近一步，她又看到路愿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好好好，那你想再去看看回溯和幻梦吗？离得近点看，说不定能观察得更细致。”
“……也不是不行。”卫玥本来也没真要和路愿湫耍小性子，她知道现在在科技展上什么是正事，于是端着样子慢悠悠地说了句。
“就当是我想让你陪着去。”
路愿湫完全悉知怎么平复卫玥炸起的那点小情绪，又补上了一句。
而成效也很好，卫玥当然也是知道路愿湫似乎很喜欢打趣自己，而后又更温柔体贴地近乎哄着她一般。她过去就不讨厌这样，如今更是感觉到了隐秘的欢喜。
“那就走吧，我妈估计已经过去了，她看起来真的很感兴趣。”卫玥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就刚刚她和路愿湫拌嘴的那一会儿，卫泠居然已经来到了向惊蛰身旁，和对方交谈着。
再次目睹全程的许梦宁：“……”看来我是真的想多了。
“宁宁，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刚和人交际完的许梦毓走过来，看到许梦宁站在一旁，神情有些复杂，好像这两天她经常会露出这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许梦宁昨晚才和自己亲姐大吵一架，这会儿心里还别扭着，听到她的声音先是心里一紧，而后没什么好气地说道：“这不是怕误了事，等你来吗，毕竟我什么都不懂。”
闻言，许梦毓细长的眉头皱了皱，她平日里工作作风严厉而又严谨，许氏的许多员工虽然认可她的能力，同时也怕得紧，不过许梦宁从小算是被她带大的，自然不会存在“怕”这种心思。
僵持了一会儿，眼看着卫玥和路愿湫就要走了，还是许梦毓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好了，先一起过去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其实许梦毓更想直接找卫泠的，过去她手上的业务多是和周家、路家来往，然而这几年，两家巨变，也分裂出了不同的势力，她自然也要另谋出路，比起蓝家的难以捉摸，卫家自然是不二选择。
但想找卫泠也并不容易，对方到底执掌着一整个大集团，也就今天早日在楼梯间的偶遇，许梦毓才发现这位传闻里雷厉风行的女人居然意外的平易近人。
也觉察和证实了，卫泠是相当的疼爱卫玥。
比起和卫泠交涉，或许从卫玥下手会更容易，更何况对方现在似乎和路愿湫同样很亲近，说不准能一举两得。
“愿湫，卫玥，早上好。”许梦毓领着许梦宁走上前，先打了个招呼。
“毓姐？”比起和许梦毓不过一面之缘的卫玥，路愿湫自然是对她熟悉得多，“我还奇怪怎么一直没见到你呢。”
“路上遇到了些商场上的熟人，就耽误了些，不过好在没错过LY创造的展示。”许梦毓一句话，又把话题引到了LY创造上。
卫玥和路愿湫都心下了然，许梦毓应该是来向她们询问关于LY创造的看法了。
“是的，确实非常惊艳。毓姐觉得两个项目如何？”路愿湫不清楚许梦毓是何等想法，但联想到之前去周靖别墅见到的许梦川，不难想到对方此时的处境。
“从描述来看，幻梦应该是更有潜力的那个，只不过不确定因素太多，所需要的资金投入以及工作周期也应该相当之大，不确定因素太多。”许梦毓对路愿湫是有几分信任的，因此直言不讳，“相比较来说，回溯是性价比更高的那个，技术实用且很快可以量产，不论是与现有技术融合还是直接投入市场，都是不错的选择。”
卫玥在一旁默默听着，其实现场大多数人应该都是许梦毓这般的想法，虽然LY创造带来了不少惊喜，可现实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再过几年，LY创造的技术还一定是走在前列，幻梦最大的问题就是周期还需要很长。
然而回溯那边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LY创造限制了投资合作的人数，给的理由是这个技术还没有真正应用于现实，她们需要谨慎地追踪。
这家公司确实相当的傲气，但却也有这个底气提出这个要求，可带来的就是更激烈的竞争。
而在场最有可能成功的无非就是卫家和周家，这两家不但一直专攻高新技术产业，同样财力雄厚、技术先进；再将二者相比较，许多人又会觉得周家更胜一筹。
无他，周家这两年一直筹备的“复苏计划”不就恰好需要一台回溯吗？这简直就是命运对周家的眷顾。
卫玥虽然担忧路愿湫，可看她一直都稳如泰山的样子，也知道对方估计是有所准备，虽然她不怎么知情就是了……
“的确如此，不过对于回溯，我想在场很多人都很难拿下她。”对着许梦毓，路愿湫也是实话实说，“不管是从财力、科技水平、还是获益速度来看，周家目前都是有绝对优势的。”
许梦毓眉头皱得更紧，她也知道路家的那点事，不理解路愿湫为何此时还能如此淡定，她又看向一旁的卫玥，问道：“卫小姐，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我？呃……回溯是很好，但LY创造规定了投资名额，我觉得应该没人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吧……尤其在周家确实准备很充分的情况下。”卫玥说的更通俗易懂。
按卫玥这么说，卫家难道准备的不充分吗？
许梦毓眉头直跳，如果周家真的拿下了回溯，那么一早就和周靖攀上关系，并且已经加入“复苏计划”的许梦川，将会极大地获益，因为这种事而败给许梦川，许梦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毓姐，其实情况也不一定那么水深火热。”到底顾着和许梦宁的关系，路愿湫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哪怕今天就拿到回溯，要经过技术融合和设备调试，还有几轮的临床试验，这同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期间说不定也有变数。”
“变数？”许梦毓将信将疑，但她本身是很严谨的人，经路愿湫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思索，只不过周家的实力与这两年的融资、计划推进她都看在眼里，实在很难相信有会有什么变数。
但路愿湫说的也有道理……临床医学本就是更为严密的领域，又是关于心理治疗方面，只会更为谨慎，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和幻梦比起来，还真不好说谁更多。
几番思索后，许梦毓舒展了眉目，呼出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路愿湫：“愿湫，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路愿湫只是淡然道：“毓姐，有些事急也没用的。”
“是么……那我先带宁宁去另一边看看了，就不多陪了。”许家不比卫家、路家这种大家族，一些必要的社交依然存在。
看着两人离开后，卫玥思索片刻，用手肘轻轻顶了顶路愿湫，带着点试探问道：“你这么淡定，是觉得回溯有什么问题吗？”
“干嘛这么问？”面对卫玥，路愿湫明显放松、也轻快得多。
“其实刚刚听你说完，我也觉得或许回溯用于医疗体系不会那么顺利。”卫玥继续试探，而后在路愿湫倾听的神情中获得了说下去的动力：
“是你之前的话给我的一点启示啦。人类的心理和大脑毕竟是很复杂的领域……通过回溯来幻化出过去的人物影像，可以暂时抚慰创伤心理，但其实治标不治本吧？
“虚拟影像的设置全然是按照使用者来的……如果使用者沉浸在幻象里不愿意出来，那也根本没有达到治愈的目标啊。医学又是很需要谨慎对待的领域，至少要经过几轮临床试验，谁知道这中间会出什么问题呢？”
听卫玥说完，路愿湫眉梢微挑，眼眸中有意外一闪而过。
“但这只是一种推测，毕竟我也不清楚具体的运行原理……而且周家应该在技术方面也做了准备，我个人也觉得出意外的概率很小。”卫玥又自顾自地说了一段，最后得到否定答案后，又叹息一声。
她抬眸看向路愿湫，用自己也无法发觉的温柔神情说道：“不过我觉得你肯定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是不太好和我说吗……虽然我知道很多地方我不一定能帮上忙啦，但……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啊？”
那一瞬，路愿湫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