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间阴沉下来，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后又逐步转变为瓢泼大雨，伴随着隐隐的雷声和蔓延的寒气，是K市深秋少见的雷雨天。
一辆漆黑的加长轿车在路上平稳驶过，最终停在了看起来古朴而又庄严的别墅院墙门前，接着，司机小跑着来到后排，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从里面迎下来一个人。
恰好这时，另一边也开来了一辆车，停了好一会儿，车上的人才自己走了出来。
“今天倒是没迟到。”周靖狭长的眼匀给周令一个眼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带着一股子冷意。
饶是在此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对周靖的恐惧和抵触是自幼便存在的，如今已经深深根植在周令的身体中，也让她每次见到周靖，首先想到的就是低眉顺从。
周靖如愿见到了周令惊惧的神色，嗤笑了一声，大步朝着别墅内走去，身旁撑着伞的司机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
待周靖走了之后，周令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她独自撑着伞，抬眸看向眼前这座她生活了18年的老宅，在乌云之下，暗灰色的建筑更显压抑，恍若无止境的漩涡。
周靖迈着大步走进了周家大宅，宽阔的室内空间因着没开灯的缘故，在这雷雨天里倒是显得空旷寂寥，而在大厅尽头，却又亮着点昏黄的光，结合看起来，却又是有些阴森。
不过周靖并不在意，他挥了挥手，让那司机离开，自己继续朝屋内走去。
走近了才知道，这大厅尽头的桌子上竟是摆着一副牌位，而那昏黄的灯光，正是牌位周围点着的蜡烛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
桌子前站着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说了句：“回来了？”
“嗯，一些公司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耽误了一会儿。”周靖此时的神情全然不见轻狂和高傲，反而是温顺与内敛。
“没错过时间点就好，周令呢？”
“她也到了，刚刚在门口遇到了。”
“哼……连家门都不敢进，还想翻出什么浪花吗？”男人冷哼一声，又问道，“卫家那边怎么样了，卫泠还是老样子吗？”
“是的，甚至自从8月的时候卫玥出了那场车祸之后，她在公司业务上的事情都趋于保守，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周靖低着头向周青山汇报，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不过据我观察，现在路家可能会想要和卫家联合。”
“路愿湫？”周青山吐露出这个名字，阴鸷的眼眸看向周靖，让他压力骤增，“一个被折断了翅膀的雏鸟能有多大作为，光是关于周悦的事儿，就够她折腾的了。”
“还有卫玥……”周靖的声音更轻，生怕惹得周青山不快，“上次在K大见她，好像她和路愿湫的关系不再那么水深火热了。”
“卫玥？”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眯了眯眼。
作为如今为数不多知道卫泠和周青霜那段往事的人之一，他也曾一度怀疑卫玥的身世。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卫玥所展现出来的恶劣性格，让他也不再忌惮这个黄毛丫头。
就算卫玥真的和周家有什么关系，但一是她已然姓卫，如果爆出什么消息，对两家而言都算不上什么好事；二是就卫玥那个德行，周家这群董事也必然看不上。
“如你所说，她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周青山沉默片刻，继而问道。
“目前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不过下周末我组织了一场新生见面，可以更好地观察她。”
“嗯，那就按你的安排。”
两人简单交流了一番，而这时大宅的大门被再度推开，一脸忐忑的周令缓缓走进屋内，喊了一声：“……爸爸，我回来了。”
周青山听到周令的声音，转过身来，那双和周靖一模一样的狭长眼睛望过来，但带来的压迫感却远非常人能比，让周令的心更是一颤。
“你是有什么急事吗，你哥都进来多久了，你现在才来？”
训斥铺天盖地而来，一如屋外的倾盆大雨。
“你不会以为自己成年了就有能耐了吧，真以为K大是你自己能上的？要不是我费那么多心思培养你，你连K大的门槛都碰不上！”
“这么多家族的孩子里，就你最没用，简直丢我周家的脸！”
“读了那么久的书，连最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等会儿给我去跪着！”
周青山每说一句，周令的脸色就麻木一分。
如果说平日里周青山是对她没什么好脸色，那么每年的这个日子，就是他发疯扫射全场的时间，连周靖这个乖儿子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她周令是没什么大能力，比不上路愿湫这种天之骄女，但作为父亲的周青山又到底为她做过什么？从小到大除了辱骂体罚之外可给过她一次好脸色？
他又凭什么一直贬低她！
思绪纷飞之际，周令却突然想起了那天，卫玥满脸疑惑地问她为什么要嫉恨路愿湫。
自己那时候的回答好像是……“讨厌她被那么多人喜爱的样子”。
因为，她也想被人喜爱，那样的话，她的父亲和哥哥是否就能给予给她一点关爱？
此刻，耳边是雨滴倾落的沙沙声，伴随着男人的怒吼，但周令却觉得原本因害怕而颤抖的心陡然宁静了下来，困扰她十八年人生的问题忽然有了出口。
这种父亲和哥哥，她又是否真的需要他们所谓的“爱”？又为什么要因为他们带来的压迫，而将愤怒转移到明明什么都没做的路愿湫身上？
在路愿湫主动联系上她，想要与她合作，用企划案来交换周悦的尸检报告以及宴会上的协助，不也足以说明，在旁人眼里，甚至是他人一直夸赞的路愿湫眼里，她也是有用的人吗？
那瞬间，周令好像突然觉得束缚着她的枷锁与迷雾散开了。
在她面前，无论是周青山火力全开地处处挑刺，还是周靖用戏谑和得意的眼神看着她，亦或者是这让她感到无比压抑的周家大宅，都不再过往看起来那般不可撼动。
周令表面还在乖巧地低头听话，可眼神却飞快地扫过了那桌上的牌位。
牌位上的名字格外显眼——周青霜。
今天，是周青霜的忌日。
周青山不是一直看不起她，觉得她不能怎么样吗？她一个人或许确实能力不足，但周家被多少人盯着，光是周青霜和周悦的死，外界就真的这么相信是意外吗？
……
“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了……”
卫玥从车上下来，先是嘀咕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撑开伞罩在车门这边，让后出来的路愿湫不会在撑伞的时候淋到雨。
“天气预报也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路愿湫一边撑起伞，一边随意和卫玥搭话。
坐在驾驶座上的卫泠看着两人的身影，还是下意识地喊了声：“玥玥，愿湫，真的不要再多住一天吗？周日回学校也是可以的啊。”
“哎呀，妈，我们都大学生了，哪有天天往家里跑的啊！”卫玥摆摆手，拒绝了卫泠的提议。
“住家里难道不舒服嘛，我们那个时候可都是盼着没课回家呢。”卫泠显然十分不舍，但见卫玥确实不愿意，也没有强求，嘱托了几句后，就看着两人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路愿湫回头，看到卫泠的车还停在原处，想到了昨晚卫泠说的话，或许……对于卫玥，卫泠寄托了太多，所以才会这么放不下。
哪怕明知身体里的人可能不再是过去的卫玥，却也依然在倾注自己的感情。
这样强烈的母爱，让人震撼，也让人同情。
“你以后如果有时间……还是多回去看看卫阿姨吧。”难得的，路愿湫主动开口，向卫玥提议道。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感觉，卫阿姨很……依赖你。”
路愿湫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依赖”这个词，好像也只有这个词能概括出如今卫泠对卫玥的态度——如果没有“卫玥”的存在，卫泠恐怕也不会独活了。
和她的母亲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倾落的大雨将枯黄的树叶打落，此时学校的路上已经随处可见这些落叶，昭示着深秋的正式到来。
路愿湫其实很少想到她早逝的母亲，但可能是此情此景，勾起了她的零星回忆。
“你是在秋天出生的……这大概真的是命运吧……”
记忆中，母亲虚弱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耳边，明明是看着她，却好像在透过她想着某个人，无论她如何哀求，都无法让那躺在床上的妇人升起半点求生的意志。
如果连生命都能这么轻易的放弃，又为什么不试着去挣脱路家的束缚呢？
这是路愿湫一直以来的疑问，只可惜她的母亲永远无法给她答案了。
那边卫玥还在思索路愿湫的话，她一只手拨弄着垂在肩前的长发，看着眼前的飘落连成线的雨水，回应道：“这个我知道嘛……但是，这都大学了啊，不管是我还是我妈，都要学会‘独立’吧。”
“我每天也会给她打电话，保持联系就好了，但是……妈妈有妈妈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嘛。”
卫玥当然不能直接向路愿湫明说，她并不想顶着“这个卫玥”的身份，去享受别人的母爱，但同样，这也是她对于亲子关系的理解。
老实说，之前她就觉得卫泠对“卫玥”实在过于关注在意了一点，甚至到了会全然不顾自己生活的地步。
虽然她并不排斥卫泠的亲近，卫泠整体也是尊重她的个人意愿的，可来自“母亲”过度的关注依然会让她倍感压力。
当然，她最大的忧虑还是——如此在意女儿的卫泠，真的觉察不到她和原主的不同吗？
一想到这点，卫玥就头痛。
她一面觉得可能是系统的缘故，既然ooc判定标准变化了，那卫泠作为角色人物也已经适应她的变化了，可一面又觉得眼前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太真实，让她觉得卫泠也不能算是个单纯的纸片人。
如果觉察到她不再是过去的卫玥，现在的卫泠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呢？
这边卫玥心中愁绪漫天，那边的路愿湫却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突然惊诧了一瞬。
或许是因为得知了卫玥和周悦是血缘上的姐妹关系，过去路愿湫只是偶尔会由于卫玥幻视回忆起周悦，而现在，这个频率明显在升高。
就好比刚才，类似的话语，她也曾听周悦说过。
“我奶奶为什么总是要管那么多啊，这都初中了，她难道不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嘛！她就不能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一些，自己也快活点嘛！”
那时候她们刚上初中，周悦初二正是反骨起来的年纪，周老太太因为周青霜的死，对周悦是百般看护，走哪儿都会让人跟着，小时候还好，年岁一长，周悦简直苦不堪言。
这么来看，现在这个卫玥倒还真像和周悦是姐妹了，两人的经历以及反应简直如出一辙。
“嗯？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卫玥走了一段路，发现原本在身旁的路愿湫渐渐落在了后面，跟着走了回去。先猪付
“……没什么，只是风吹得有点冷。”
路愿湫心绪起伏，看着卫玥关切地眼神，好似被烫到了一般，主动移开了视线。
“冷吗？”
一听到和路愿湫身体健康相关的内容，卫玥立马紧张起来。今天是突然下大雨的，昨天的天气尚且能算凉爽，她和路愿湫眼下都只穿了一件薄外套。
今天是休息日，又下了大雨，校车也完全没有踪影，而从校门口走去望湖宿舍又还有一段距离，卫玥又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不远处的车棚里停了几辆共享电动车。
“路愿湫，要不我们骑一辆电驴回去？这样可以早点回宿舍，我坐前面还可以帮你挡点风。”听语气像是在商量，但卫玥已经小跑了几步出去。
路愿湫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说了一句，卫玥就当了真，她跟上去道：“等一下！卫玥，不用了，我们各自骑一辆就可以。”
这时候卫玥大脑转得飞快，她故意作出夸张的语气说道：“但是现在下雨，我们各自骑一辆的话，就不好打伞了，两个人一块儿的话，刚好一个人骑车一个人撑伞嘛！”
路愿湫：“……”早知道刚刚应该找个别的理由了。
道理是如此，但共享电动车的座位面积有限，如果她和卫玥同坐一辆，就势必会挨得极近。
在意识到自己对卫玥起了不同的心思之后，这种极为亲密的接触对于路愿湫而言可以说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但卫玥此刻还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她只想着路愿湫的身体本来就没那么好，气温骤降的话，说不准真会染上感冒之类的病，于是趁着路愿湫没有直接拒绝的间隙，她快速收伞解锁了电动车。
“好啦好啦，辛苦你撑伞啦！”卫玥冲路愿湫笑笑，又往坐垫前坐了坐，留出了大半的空位。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又全然是为自己考虑的行为，路愿湫本就复杂的心神此刻倒是变得一片柔软，原本因着回忆而升起的愁绪也一扫而空。
“那就麻烦你了。”
她轻声说着，一手搭在了卫玥的肩膀上，既是维持平衡，也是想要保持点距离，然后坐在了卫玥的后方。
只是，共享电动车的坐垫总共就一点位置，哪怕两人都是身形偏瘦的类型，哪怕路愿湫刻意想留点空隙，此时两人依然是紧密地靠在了一起。
彼此的体温、气息，一如眼前的雨幕，将她们包围。
卫玥也是在此时才反应过来，她此刻和路愿湫有多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触到路愿湫有些急促的心跳。
“那……我开了哦？”她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发涩，但心中最记挂的还是路愿湫的身体，于是抓紧时间问道。
“……嗯。”
耳后，传来路愿湫低低的回应，听不清其中的情绪，但卫玥却觉得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像是捏了她一下。
电动车的后轮缓缓滚动，载着两人驶了出去，因为有风吹来，雨本该斜飘着淋在卫玥身上，但这一路上，卫玥除了握着龙头的手沾了水，其余的地方丝毫没有被波及到。
许梦宁今天和室友约了饭局，此时也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正和室友有说有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喇叭声，于是往人行道内走去，又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那是卫玥？她之前不是非豪车不坐吗，居然还会骑共享电驴啊？还载了个人，技术还挺好。
后面那个是……
许梦宁感觉坐在卫玥后面的人有点眼熟，但因为伞遮挡了大半视线，让她有些看不清，等她眯起眼认出那个人之后，她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等一下，为什么路愿湫会和卫玥在一辆电驴上啊！
还有路愿湫你打伞姿势不对吧！你之前的礼仪课不是这么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