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70章 忽明忽暗

  那之后,依旧是日复一日的抽血、药物试用与检验、各种领域极限测试、精神力测试,以及药引容量转换。

  转换对象甚至加入了普通人——休曼开始利用其能力批量生产低阶,再用于活体实验,或卖与黑市米肉肆。

  而在精神稳定或思维清醒时,阮筝汀开始计划着逃跑。

  他精神力异化下的种种能力终于派上用场——鹩莺能够脱离向导远距行动,避开所有监测设施与特殊人类,飞去研究所各处探查情况,再把信息断断续续带回来。

  虽然他精力极差,视觉共享的可持续期锐减,连带着那段时间记东西也很费劲,一条通道要摸上许久才能完全探清。

  也是在那段日子里,阮筝汀意外遇见了那位跟他抱有相同想法的少年,那个被阮家父母照着阮闻磬的壳子收养又遗弃的孩子,年龄甚至比他还小上半岁。

  他们是在廊道碰见的,他精疲力竭,被人从房间粗鲁架出来时,正赶上那人带着镣锁从转角过来。

  腿似乎受伤了,走得很慢,擦肩而过时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但随手给他挂了个修复——虽然对他来说,这种疗愈效果不大。

  这人面貌和他哥哥有七八分像,特别是鼻梁上的小痣,简直如出一辙。

  但眉眼轮廓温柔许多,原生表情是副笑相,打眼一看很是讨喜——尽管在觉醒之后,那双眼睛莫名转成了竖瞳。看久了会令人感到不适,甚至不寒而栗。

  相比之下,对方明显更符合向导身份,五感操纵、领域控制、精神层面掌控、小范围治疗……堪称佼佼。

  那少年是高阶,精神体是一只灰腹绿锦蛇,尚在幼年期,可以盘手的体型和长度,尾巴因为受伤些许雾化,看上去就和常规爬宠一样乖巧温顺。

  但它鳞片背部蓝化了,属于罕见变异个体,自带领域毒素,可致幻与催眠,擅潜行。

  两人一来二去达成了合作,又尝试过很多次灰腹绿锦蛇毒素剂量和鹩莺啃食程度,才找出一个在当下而言相对完美的方案——

  能够在确保不过多影响自身行动力的前提下,让任何活物死物都无法探知他们及精神体的存在。

  但这层“隐身衣”的存在时间过短,且副作用极强,不足以完全支撑他们从各自病房逃到安全之地。

  而磨合阶段也很难挨,所幸两人平时状态就不怎么好。

  呕吐、自残、领域毁坏、精神力爆鸣、针刺与麻醉应激……这些反应稀松平常,倒也没有引起研究员的过多注意和怀疑。

  喻沛在银漠军事学院所学和多年前线经验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房间内,旁人看不见的络丝盘横搭建,逐渐组成一副丰满精巧、涵盖细致的研究所内部立体地图。

  雪豹以厚爪子艰难标记出各注意点,用滑稽的肢体语言嗷呜嗷呜教授阮筝汀如何避开监控与巡逻人员。

  明暗摄像头分布、巡逻换班时间及路线、研究人员日常安排、武器配比、自动追踪器械的损坏方法……

  向导这个时候的语言能力已经退化了,又为了不引起监控岗人员的怀疑,他通常连嗯声和表情都很少,最多会在一天课程结束时,凑首碰碰雪豹的脑袋。

  虽然在监视屏里,他周围始终空无一物。

  其已然损毁的记录手札里这样写到——

  8-27号实验体与精神体的牵引度持续降低,鹩莺不可控性剧增,不排除是受“精神体重塑实验”影响,建议轻度干预。

  同时,8-27号实验体存在明显幻想症状。

  突然发怔、自言自语、索抱、侧耳认真倾听、眼神有明显落点的微笑、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初步怀疑,是重塑期造成的其他精神体残像与认知紊乱。

  陷入幻想状态时,8-27号实验体领域稳定,间或情绪高涨,不建议采取强制干涉。

  ……

  阮筝汀的放风时间缩短了,连区域也相应缩小。

  而走廊与房间窗户都换成了特制玻璃,暴走的鹩莺群哪怕再次冲破也没事,外围爬藤月季浇满了麻痹性毒素,无孔不入,一沾即倒。

  所幸阮筝汀现在对跳楼这件事兴趣不大,只是每晚喜欢趴在窗户上看星星。

  这里星星很多,但不怎么亮,边缘不甚清晰,泛着一圈又一圈银色的晕。

  看着有些奇怪,但不妨碍它们很漂亮。

  他常见毛月亮,第一次见毛星星,久违地涌上些新奇感来。

  也有可能没有星星,那原本就是月亮,他天马行空地想着,被切碎的月亮,好比被切碎的晶体,被巨人抓来,撒了一地。

  雪豹学着他的样子慢慢靠过来,把毛绒绒的脸盘子侧着贴上去,不出意外地压出了半张饼,白灰色的胡须一颤一颤的。

  阮筝汀余光瞥见它,咯咯地笑起来,呼吸腾上玻璃,呵出团白花花的雾气,又被他随手捞过大尾巴擦掉了。

  他们从不大的窗口望出去,星星错落嵌在爬藤月季纠缠枝条的缝隙里,像是被截断搅碎的星河带,朦胧而遥不可及。

  阮筝汀不喜欢睡床,那上面落着药物和器械的味道,还有除不净的血气,让他脊骨都是冷的。

  他通常会在看星星的间隙犯困,而后直接眠在窗下地板间,有时会枕着雪豹背脊,有时会侧着窝在它怀里。

  成年体的雪豹,体长加上尾长足有两米多,完全能把他囫囵裹住。

  它的心跳微弱却沉静,而每一缕毛发都是温暖的,像是阳光织就的厚毯子,呼吸间又有着雪山清冽干净的味道。

  虽然后来,他无意间在那位向导处得知:精神体原本是没有心跳和温度的,它们所传达的一切生命特征,只源于它们应属的向导或哨兵。

  阮筝汀以为所有精神体都和鹩莺似的,能离开人飞上很远很远,这晚他盯着那对褪尽蓝色的漂亮眼珠,忍不住在心里呢喃道:“你是走丢的吗?你长得好快呀,一下子就有这么大了。”

  雪豹没听见,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前额和鼻梁,喉咙里滚出几声呼噜似的短音。

  阮筝汀被它蹭得有些痒,抬手把精神体压去地面,找好位置整个埋进它毛发里,安稳地闭上眼睛。

  这里这么窄又危机四伏,吹过电网和栅栏的风都带着削骨的腥气。

  他们像是破旧婴儿床里的幼崽和猫咪,被眷顾遗弃,相依为命,手脚与四肢互相搭在对方身上,冲彼此袒露着咽喉与肚皮。

  这变相的怀抱十分熟悉,透露出一种隐晦的保护来,最早能追溯到黎城的家里。

  阮筝汀意识混沌之际,恍惚感知到什么,领域上空正发出轻微而绵长的共鸣。

  他惊恐不安的心绪渐渐安定,一般能好好睡上一整晚——当然,是在那群愚蠢的研究员没有因为什么新发现,而心血来潮闯进房间把人强制揪醒的时候。

  哨兵能反向疏导向导吗?

  喻沛坐在垒高的窗台上,躬身垂首,搭指抵着下颌,静静看着底下的一人两精神体——

  满地都是星光铺出的霜,鹩莺正趁着向导熟睡,偷偷把自己挤进去。

  鸟团子拱啊拱,叼着雪豹的毛,团在阮筝汀胸口处,半边翅膀一抬,把脑袋埋进去。

  这是个伪命题,但不可否认,阮筝汀每天最盼望的时刻就是于此。

  “暖的……”他满足地轻轻梦呓着,“大猫猫……”

  而白日反倒有着憧憧鬼影。

  介于两位向导都有点语言障碍,再加上基本碰不着面,只好找机会用络丝织出个微型交流网出来,以供定期情报互换与逃亡计划改进。

  后来,双方熟稔一点后,交流网里除却这些,也会聊些闲天——

  阮筝汀舔舔唇,率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继而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结果对方情绪极度稳定,不管是对这个姓还是对这个名,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原来他们不曾提及我吗?

  他蓦地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别的,心里泛出些怅然若失来,转念又觉得,本该如此。

  【我叫麦……】那少年心音顿了片刻,改口,【你就叫我麦麦好了。】

  阮筝汀重复着这个称呼,这个字音韵柔软而温情,念出来总是自带亲昵感:【麦麦?】

  【嗯,】对方声音不由温柔下来,似是想到什么温馨的旧事,【我父母都姓麦,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个小名。】

  阮筝汀又沉默了很久,摸着雪豹脊背的手都停下来,他坐在内窗台间,小心翼翼地问:【那等出去过后,你要回哪里吗?】

  麦麦果然很干脆地说:【库兹卡列次。】他情绪明显雀跃起来,心音不再干巴巴的,【那里有人在等我回家。】话落,又礼貌性地把问题抛回来,【你呢?】

  阮筝汀突然觉得有些难堪,他垂首抠着指节,目光放空,心声十分飘渺,带着一股子茫然的味道,困惑而神伤:【不知道……没有人在等我回家……】

  雪豹把脑袋拱到他怀里。

  他身后,那层厚厚的特制玻璃外,喻沛隔空抵着他的脊背,悬腿坐在外窗台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进地平线,仰头轻叹着回道:“瞎说,我在啊。”

  锈橙色的阳光掠过熙攘人群与城市建筑间的罅隙,掠过港口间一艘艘飞梭的机翼,掠过寂寂轨道与百里树影,穿透哨兵的身体,打在向导瘦弱不堪的肩背上,铺进窄小房间里,又一点一点,缓慢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