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60章 不可言说

  之后,他们在挪亚待了四天,边往星港赶路,边沿途救些能救的人。

  阮筝汀的精神力忽高忽低,战力忽强忽弱,几人也没问。

  *

  第一天,全员平安,同时救援对象增员3人。

  阮筝汀时刻提防着喻沛的精神潮,并有些后悔,早前同时绥聊天时不该扮演树洞的,搞得现在既不知道准确节点,又不知道具体诱因。

  向导……

  他第一次动用向导身份,全力以赴且心无旁骛地去引导一位哨兵,实在是特别……不知所措。

  他想得太过入神,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旁的地方晃过来,定在喻沛身上良久。

  后者作战服下的后颈被他盯得泛红,精神体像是自颅顶至尾巴尖被轻飘飘的络丝捋过一遭。

  雪豹趴在地上,大尾巴拍过地面,以厚爪子掩住脸,甚至盖折到了耳朵,低声嗷呜着。

  喻沛冻着张脸,伸手把他双眼一捂,低声无奈道:“你为什么总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很缱绻,但又很难过。

  那对睫毛在他掌间扇动着,像是一笼刚化茧的蝶,又或是换完羽的幼鸟。

  不论触角亦或翅膀,都是稚嫩的,而喙圆钝柔软,轻轻戳弄着手心。

  如此细微但如此丰沛,藏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与这里格格不入。

  那人却是笑着打趣:“因为你好看啊。”

  喻沛撤手,一言不发,直接把他的脑袋强制转过去。

  “原来你现在不经逗啊。”对方咕哝过一句。

  *

  第二天,时贇开始断续出现阿诺加尔症症状,同时救援对象增员5人。

  路柯神出鬼没的,在时绥对其疏导时,杵在阮筝汀旁边,突然说:【其实小感冒可以看作某个畸变意识的精神入侵。小概率是亲眷友人打招呼话别,大概率是借着读取到的记忆恶意攻击。】

  【那布诺曼呢?】阮筝汀连忙追问。

  它又不说话了。

  时贇发病期间很黏时绥,总是絮絮说着:“你这次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时绥莫名其妙,又有些委屈:“我没有丢下过你。”

  两人掰扯过近两个小时,把小时候捉迷藏藏一个坑结果被对方暴露的事都拿出来吵过一轮,某绥开始妥协,“好,我保证不丢下你,别哭了……”

  阮筝汀觉得这话带着某种难言的预知性,心口怦怦跳着。

  异种集群的意识于时间而言或许是无序的,但时间本身有迹可循,所以它们反映的,或者说,制造的某些幻觉,其实是——

  【是某个被窥见到的未来。】路柯笑,【也不一定,或许你们直接是我们的过去呢。】

  阮筝汀心里一片惊涛骇浪,表面捂着额头喃喃:【我就说学术研究费神吧……再这样下去,我脑子要炸了。】

  喻沛在这时碰了碰他的胳膊,说:“你的精神体在求偶。”

  鹩莺把脸颊那两片浅蓝色的羽毛鼓立起来,舞步越发娴熟。

  阮筝汀腹诽你都亲过我了,现在又回档到半搭不理的状态,真是岂有此理。

  他半真不假地哼哼:“有今天没明天的,你还不准它死前浪荡一下吗?”

  喻沛被他的理直气壮震惊得失语。

  鹩莺仗着有人撑腰,开始变本加厉,直接拔羽毛送人。

  它的状态还没恢复,羽毛没之前有光泽,甚至无法维持颜色,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喻沛垂眼看着掌心里的飞羽,好一会儿没有动。

  *

  第三天,他们遭遇了一波蒙昧期异种,埃文为救平民,左眉峰到颧骨被划了一道口子,同时减员4人。

  修整时,阮筝汀犹豫片刻,走近焉嗒嗒的时绥,俯身拍过他肩膀,又坐下来:“怎么了?被吓到啦?”

  后者摇摇头,以一种很难捉摸的口气问:“哥,你觉得契合度会影响择偶观吗?”

  阮筝汀瞟一眼打过血清正发烧的埃文,和如临大敌始终举枪蹲守在旁的时贇,笑了笑:“会啊,但不是决定因素。”

  时绥皱眉:“可是……”

  “那你觉得,”阮筝汀打断他,“血缘会影响亲眷观吗?”

  时绥一脸你在说什么疯话的表情。

  “我以前觉得,亲眷的相处方式只有一种——你要迎合他们的期待,靠近他们的设想,才能有被注视、被爱的可能。”阮筝汀目光飘远,回想起什么,“导致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养母也不甚亲近。”

  时绥小心确认着:“养母?”

  “嗯,她是一位骄傲、闪光、又很理想主义的向导。”

  在塞路昂纳一众研究员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不擅长与幼崽相处,她接手……”阮筝汀顿了顿,改口,“她救治的几名孩子里,只有我活下来了。”

  塞路昂纳有个闲置很久的小型游乐园,后来又加了些健身器材,改得不伦不类的。

  最开始,被救下来的未成年实验体会在那里放风。

  阮筝汀那时候看上去营养不良,年岁十分显小,又常在一旁呆坐着。

  瑞切尔以为他抢不赢一众有病的青少年,又被人欺负,有天居然休了年假,一大早带着他去抢跷跷板。

  “你能想象吗?”阮筝汀现在回忆起都很好笑,很无奈又很温柔地说,“一个平时成熟靠谱的高阶向导,居然带一个快16岁的孩子去抢跷跷板使用权,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后来才明白,父母和父母是不一样的,”他目光轻轻一转,落在喻沛身上,片刻又悄悄滑开了,“幼崽和幼崽,自然也会长成截然相反的结果。”

  “它只是一个渠道,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增益,至于结果如何,是看双方的选择。”

  “契合度也是如此,你总不能因为哨兵和向导的相遇方式不符合预期,就直接否定他们之间的感情吧。”

  时绥一方面觉得他就是在诡辩,一方面又觉得还真挺有道理,遂举着枪蹲在时贇身边,齐齐盯着埃文。

  第一次成功做完思想辅导工作的阮筝汀见状,不由长出一口气,结果转头就见喻沛撑着下巴盯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怎么啦?”他以口型问。

  那人没回话,只转开了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连鹩莺玩他头发都没理。

  *

  第四天,他们总算抵达星港。

  这里不仅是重灾区,核心通道内还留有各式基因锁与相应武器阀,一行人推进得十分吃力。

  时贇一边哆嗦,一边恨恨道:“我以后一定要弄个万能信息卡,以备不时之需。”

  阮筝汀闻言看向他,目光稍显震惊。

  时贇挠头,嘘声道:“哥,我们好歹在一条船上,你可不能回去就举报我啊。”

  被迫上贼船的阮某扯过嘴角,点头:“……”

  最后连同平民一共17人,唯一持有外骨骼的喻沛自觉断后,为阻拦一只成熟期异种,没有成功上到飞梭。

  “先走啊!”他厉声喊着。

  埃文带着眼伤勉强驾驶,时绥通红着眼睛,拼命拉住企图够下去抓人的时贇。

  飞梭颤抖升空,彻底钻入云层的那一刻,检查并安抚完所有平民的阮筝汀毅然跳了下去。

  “你疯了吗!?”距离疾速拉远,时绥捞了个空,其屏障挂到一半就自动消散了,“喂!!”

  “待会儿见!”阮筝汀大喊着,声音穿过云层,掩在风声与发动机噪音里,也不知被没被听见。

  “喻沛!”

  无人应答。

  自天空往下看,星港内所有异种都在朝一个地方聚集,如同寻食的蚁群,那里有新鲜的血肉、箭簇以及热武器断续爆开的微弱光亮。

  【它们在喊同类!那些是交流网吗?】阮筝汀偶尔会触碰到一些混乱的精神力,像是失去方向感的禽鸟,在他周围横冲直撞。

  路柯嗯哼:【这就是向导们残存的交流网,又因为存在着哨兵的精神力,所以有着诸多缺点。譬如,有的只能单向通讯。】

  【我要怎么回去?】阮筝汀打开屏障滑翔,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侧脸,他迅速搜索着哨兵的身影,肃声问着,【我要死在这里才能回去吗?】

  路柯不置可否:【你可以试试。】

  向导目光决然,片刻抬起了右手。

  *

  高阶哨兵单对成熟期根本杀不死,喻沛边打边退,打算先行脱身,再找个机会潜进来搞飞梭。

  可异种源源不断,来得太多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会死在这里。

  一个来自喀颂的亡魂,腐烂于永远亮不起来的天色里,终于要埋葬在讨伐仇恨的路上。

  可下一秒,世界就像是被谁突兀暂停了一样,所有异种都僵立在缠缚的网中。

  烟尘滚滚,不知哪里的旧式钟表发出咔哒咔哒的走表声。

  “喻——沛——”

  在周遭穿透性极强的甜腥气里,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声音穿过云层与疾风,灌进他的耳朵里,模糊得像是一句呓语,转瞬即逝。

  却足以涤荡整个灵魂。

  他愣了半秒,霍然仰头。

  *

  领域之外,星港里的一切都像被冻住了似的。

  领域之内,鹩莺凄切尖啸着,尾翎正寸寸崩断。

  异种数量太多,阮筝汀其实已经听不见了。

  他耳中鸣音长持,精神体在领域里哀唱着,间或凄啼,几度濒死。

  他缓慢又难耐地眨了下眼,浓血洇湿的上下长睫粘黏又分开,血珠溅落,世间所有浓重的色彩在他视野里迅速灰败下去。

  有精神体从他身侧一蹿而过,皮毛蹭过他尚在痉挛的手指——

  雪豹低吼着悍然跃起,与那只刚挣脱络丝的异种迎头撞在一处,而后在屏障碎开的刹那,甩尾卷过向导,奋力把他向侧后方一抛。

  阮筝汀被人拦腰稳当又妥帖地接住,继而被捂着耳朵反扣进怀里,在铮锵厮斗声中疾退数十米。

  鼻尖腥气作呕,他却奇异地安下心来。

  络丝的牵制开始松动,喻沛在异种们完全挣脱桎梏前,抗着人全力逃出了星港。

  他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把人囫囵检查过一遭,抓着对方双肩问:“你回来做什么?”

  细听之下,尾音居然在发抖。

  向导反应有些慢,仔细看过他一阵,像在迟钝地辨认解析唇语,半晌展颜说:“找你啊。”

  喻沛手指一蜷,脱口而出:“我想……”

  阮筝汀现在却仿佛能明白他的未竟之言,弯着眼睛,扬手抱住了他。

  向导矮大半个头,需要踮着脚,才能双臂交叠着环住哨兵的脖颈。

  后者按着他的腰腹与后心,稍一弯腰。

  他们脚尖错着,面颊与耳廓却抵在一起,连同皮肉下的心跳也抵在一起。

  脉搏狂跳不止,扑通扑通扑通……又在盛大而清晰的血液循环声里奇异地趋于同频。

  很难不说这是数场吊桥反应叠加的情感状态,但是——

  这个奇奇怪怪的向导,再一次于无从知晓的轨迹中,来到他身边。

  降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