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沛多在假期返回喀颂,这人的性子因着喻诵春的骤然离世,被磨得稳重了一些,但大部分时间仍是张扬恣意的。
届届赛马会魁首,年年雪祈能够收到大半筐的糖果和明珠,在英杰辈出的银漠军事学院内也算得上风云人物。
高阶哨兵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领地意识,他不然,其雪豹虽傲,却不独,跟什么精神体都能打成一片。
至于他本人,虽然偶尔对朋友有些毒舌,但外界评价都以正向为主,没有交恶。
其综测年年都居系里前列,以单兵作战成绩最秀,但搭档配合却常在下游,极偶尔超常发挥能勉强得个中评。
所以造成了一个很好笑的现象。
这人平时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走哪儿都有新搭讪,请教约会定切磋皆有,可一旦涉及搭档考核,近身四米内比成蕤月底的衣兜还干净。
“喻哥,你是我亲哥,”有向导如是说,“但为了我等身心健康,双人考核期间我们暂且陌路吧!”
隔壁学院的鹤佳渐被成蕤诓着,帮忙考过两次后,温和而不失礼貌地笑着,发出威胁:“你俩晚上最好别做梦。”
除却滑雪,每每都是翻车后被雪豹刨出来的。
“不应该啊,”成蕤百思不得其解,“你的平衡力不该很好吗?”
遂被拉去滑野冰。
冰层下是蓝透漂亮的气泡冰,冰层上是走两步就摔的两兄弟,惹得周围人都离他两远远的,生怕被冰刀波及。
喻沛摔得烦了,最后只好坐在一旁看日暮,粉蓝色的天空、远雪与山峰,他眯了一下眼睛,轻声说:“肥啾?”
成蕤还在和冰刀单方面培养感情,随口应道:“哪儿呢,?”
喻沛往阮筝汀坐着的那棵大树扬了扬下巴:“纯蓝色的鸟团子,你眼睛坏了?”
“你脑子坏了吧,”成蕤就看见光秃秃的树,“大雪天哪来蓝色的鸟啊!”
喻沛想要过去,还没站稳就又摔了,再抬头时,对方已经揣着鹩莺跑没了影。
【他现在怎么看得越来越清楚了……】阮筝汀飘去稍远些的树上躬身坐着,有些焦虑地抠着手指。
冬暮夏过,漫山林木转眼杏黄一片。
路柯嗤笑:【这都过蒙昧期多少年了,等级早稳定了。高阶诶,当然对未来配偶的精神力敏感了。】
【可是……】阮筝汀阖眼,有些疲惫的揉着眉心,【要是不小心改变了会怎么样?时空如何自洽?】
路柯笑得高深莫测:【说不定现在就在自洽呢。】
阮筝汀表情空白:【什么?】
“找到了。”有声音突然说。
阮筝汀心里一惊,蓦然抬眼。
喻沛就站在他面前,微仰着头,那双澄透漂亮的绿瞳定定锁着他,稍一抬手——手指从他耳骨斜斜擦过去,探去他身后的枝桠上。
“蓝色的。”对方大拇指摸过鹩莺温热轻跳的胸肋,轻轻笑着,“肥啾。”
阮筝汀很没出息地,直接从树杈上摔了下去。
鹩莺受向导情绪牵引,略显惊慌地从哨兵虚拢着的手掌间挣飞而出。
飘散的精神力冲撞了这棵树,数不清的翅果打着旋飘下来,金灿灿的,像是当年气球喷撒的亮片。
天边云朵成盖,彩幡猎猎作响,阮筝汀觉得,那或许是他心跳的具现化。
“姑妈!”不远处的草地上,成蕤朝这边瞪过几秒,爬起来往家里奔,“你家小雪豹脑子出大问题!”
“躲什么……”喻沛捻着手指,有些好笑,“你之前天天送我花,宿管机器人还颠颠地跑去跟导员告状呢,说我破坏花木。”
“我怎么不知道……”阮筝汀爬了一阵爬不起来,索性捂着脸喃喃。
【因为你和精神体的联系不强吧。】路柯在他脑子里插嘴。
阮筝汀埋脸低吼:【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当自己不存在!】
【他又看不见你,】路柯围着两个人打转,混乱的意识集无法解析当下状况,【你到底在慌什么……】
总之,向导自认单方面陪着哨兵,看过无数场日出和落霞,度过好几次节庆和赛事,从雪场到考核场,从松林到训练营,从草原到模拟室,最后回于喀颂雪祈。
火树银花,伴侣间抵着侧额絮絮私语,互道贺词。
载歌载舞,鲜花巷里缤纷糖果成河,连空气都浮散着轻甜的果香气。
鹩莺跟着鸟类精神体们,站在无动力风帽上,正摇头晃脑地唱歌。
而后中心广场处,有朵金红的硕大焰火粲然升空,猝不及防炸成漫天浓血,把阮筝汀浇了个透。
这和当初月测浅链时的梦里所见没有多少出入。
喻沛因航班延误困于中转站,当晚没能等来亲眷友人给他准备的22岁生日并毕业礼,次日又作为最近一批援兵集结前往沦陷地,以清剿喀颂作为最终毕考任务。
灰惨天幕之下,那些接连冒出来的血泡在数秒之内结出冰花,重重叠叠复扰扰,奇瑰得像是那场未及看完的烟花表演。
自那之后,喻沛把头发剪短了些,以那根发绳编带起四个人的发珠,挂在脖子上。
可鹩莺赠羽上的精神力慢慢消散,那绳子总在断。
至此往后数年,故乡魂牵梦萦,只做魇症存在。
这把丢不下的钝刀驱使着他,疯狂地接任务出任务,性情大变,九死一生。
直到次年九月初,作为救援军之一前往湖鸥星区,挪亚。
这时候的喻沛没有固定搭档,难以被随队疗辅完全疏导,每每都是领过高阀值态便单独行动,其架势不死不休,看得阮筝汀心惊胆战。
“我居然还能在去年见到活着的你,”他说不上是后怕,还是愣然地喃喃着,“真的是……”
那头,喻沛刚滚地躲开,后肩却直直撞上另一根绕至身侧的螯足。
“小心!”
阮筝汀还是不记得自己目前是个只能干着急的幽灵身份,再次自半空扑去哨兵身边,想要展开屏障挡下这一击。
以往螯足穿透身体的场面却是没再发生,这次屏障和外骨骼前后启动,羽翅将两人严丝合缝拢住的同时,数百支箭簇混合着激光束射爆了那只异种的躯干。
顿时体液纷如雨下,噼里啪啦的,不停腐蚀着光芒一闪而过的屏障。
喻沛单手勾过他腰腹,踏地向后急退,与尸体拉开距离的间隙,扬手丢去一颗亓弹。
刹那间白光大盛,阮筝汀不得不仓促闭眼,等着周遭慢慢恢复原有亮度。
屏障碎掉了,他的心率还没有降下来,刚一睁眼就被身前人抬臂用力推开。
精神力凝化的箭簇浮在他周围,像是一片冰棱结成的笼。
喻沛面颊处的外骨骼化开一小片,露出小半张脸。
他抬头扫过半空悬破的建筑层,复垂下眼睛,谨慎打量过阮筝汀的装束,片刻拧着眉,不确定道:“野生向导?”
后者有些懵怔地看着他,缓缓眨过眼,又低头攥了攥自己的双手,不在状态道:“你能……看见我吗?”
喻沛表情相当复杂,估计觉得这向导脑子有问题。
总之哨兵皱眉抛来一份补给并战术匕首,关上外骨骼,折身就走:“正北有临时驻军。你随便找个人再把刚才那话问一遍,他们会安排你的。”
阮筝汀手忙脚乱接过,动作间,碎瓦砾在他靴底碾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火药味源源不断地冲进鼻腔,又像是什么东西烧糊了,透着腥。
他皱眉把东西揣好,又拢过灌风的领口,匆忙跟上去:“诶,你等等。”
湖鸥星区是颗商贸星,人口稠密,经济发达,军方明面上没有下达清剿指令。
距灾变日已过两周,援军想以减少扩散为由,把挪亚连同周围城市封锁并整体净化,目前正在做最后的搜救工作。
这里几乎成了废墟,又刚经历过一轮轰炸,满目疮痍,任一砖瓦下都夹着断肢残躯。
阮筝汀踩过冒着余烟的残垣,亦步亦趋:“这边危险系数很高的,不宜单独行动。”
哨兵没理他。
阮筝汀开始叨叨当年喻沛教给他的战地守则。
他体能差,连带着现在语速慢而粘,时不时因为脚下难走而顿上一会,反倒喘得像快撅过去似的。
喻沛忍无可忍,停步回头剜了他一眼,神情森寒凌人,语气又凶又恶:“再跟一步试试?”
阮筝汀盯着靴前犹在细颤的箭簇默了默。
领域里,鹩莺扭过脑袋,开始啃食自己的尾羽。
等人走出十多米后,他开启屏障掩住自己气息,游魂似的,又悄悄缀上去。
同之前许多次任务一样,喻沛没管避战准则,好像只是为了杀异种而已,甚至打算同归于尽。
他的高阀值态渐渐松动,整个人有种平静的疯癫感,手指都在高强度的厮杀中时不时痉挛一下。
十五分钟后,哨兵再次于战斗结束后,把挡在身前的向导撕下来,一把推远。
“你到底……”喻沛火冒三丈,又在对方莫名乖训的目光里顿了顿,啧声,“谢谢,但我不需要向导。”
阮筝汀眼睫一垂,诓道:“我脚崴了。”
喻沛索性把空间胶囊扔给他,不耐烦道:“里面有信号器,附近的人要是看见了会过来的。”
结果还是没走成。
又五分钟,哨兵被一只半成熟期异种逼回来,打着打着脚底建筑发生二次坍塌,把两人都吞了进去。
阮筝汀的屏障开到一半卡住了。
喻沛避开螯足,用络丝捞过人,拧身垫在他下方,又借着大面积肢体接触,把外骨骼匀去一半裹在他身上。
落地时,向导只听得底下哨兵一声闷哼,就被脱手扔了出去。
没什么光亮的空间内,有个虚弱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你们是援军吗?”
“你……”外骨骼被收回,阮筝汀晕过几秒,勉强半撑起上身,仔细辨认过对方脏兮兮的脸,不确定道,“时绥?”
对方眼瞳蓦地亮起来,包着点泪,重重点头:“对!”
这是刚过20岁的时绥,刚上大六,首次外勤任务就赶上地狱级别的灾变日。
闷葫芦搭档不幸受伤,所携物资耗尽,又被情绪激动的民众不分敌我地打过几闷棍,被困十多天,看见新掉下来的两人,堪比看见再生父母。
他一把撇开怀里的哨兵,踉跄着上前几步,扑跪进阮筝汀怀里,跟着锈斑豹猫哭嚎:“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阮筝汀感慨万千但僵硬非常地替人抚背,片刻又有些凌乱地回头看了喻沛一眼。
后者躺在地上,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总之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抬手揉过额头,压着火气说:“吵,烦请闭嘴。”
阮筝汀不死心地又用精神力在周围寻过几圈,沉痛地发现这里的确只有四个人。
老弱病残里占了“弱病残”三项,唯一一个算得上正常的时姓向导由于被吓而噤声噤得太快,现下捂着嘴,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闷嗝。
讲个笑话——
配合超有默契,堪比神兵天降,特别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