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宁不是没有想过, 苗灵那万分之一依旧在世的可能。

  毕竟当时姬赫南告诉他的,是她被杀害后抛尸乱葬岗,尸骨无存。可既然没能见到尸骨, 又怎么能确定人真的死了呢?

  只不过这个念头存了多年,却从未实现过, 这会儿真叫他听见了, 却又因为过于荒诞, 而叫人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谢怀宁看着苗岚, 猜到了她之前那些日子究竟是做什么去了:“她在南夷?”

  苗岚点头, 她道:“当年在寨子的年轻一辈里,你娘亲是蛊术学的最好的,连苗乌也比不上她。为了研究蛊术,她曾以自己的身体为器皿, 养出了一对可解百毒的母子蛊……你身体里的活死人蛊算起来, 也是后来苗乌比照着阿姐的方法养出来的变种。”

  “阿姐养出的那对母子蛊据说是罕见的一体两命, 若子蛊死了, 母蛊将会陷入沉眠,母蛊死了,子蛊则活不过当天。

  她在出事之前,曾将子蛊取出来,用容器封存在了寨子后山下的水潭中,准备待你再大些, 亲自为你种蛊。但是没成想, 意外来的这么快, 我们等回阿姐的死讯时, 你已经被姬赫南抢去了宫中。”

  她起身走到了窗边, 从酒坛里抽了只花放在手下揉捻, 眼神却冷凝:“我们当时都还太小了些,只顾着伤心,未能立刻发现其中蹊跷。

  一直等到多年后,苗乌炼蛊翻到阿姐曾经留下的手札小纪,想起母子蛊一事,又去水潭中找到了被封存起来的那只子蛊,才发现,那早就该死去的蛊虫竟还勉强活着,只是一动不动陷入了沉睡罢了。”

  谢怀宁被袖子掩着的手微微攥紧了些,低声道:“你和小舅舅之前怎么从没告诉过我?”

  苗岚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们没有一个人能保证,这母子蛊之间所谓的生死联系一定准确。我们自己无法确信的推断,又怎么能用它去给你增加不切实际的希望?”

  谢怀宁停顿了一瞬,问道:“那现在……你们是找到了新的进展?”

  “记得我说的吗?那只子蛊一直都在沉睡。”苗岚侧身看向他:“你小舅舅这么多年一直都将它带在身边,可就在年前,他突然告诉我,子蛊丢了。”

  谢怀宁忽地想起之前苗乌回答为什么惹怒了苗岚时,一脸闪闪躲躲的样子,终于将所有的事情前后串联了起来:“或许不是丢了。”他轻声低语道,“是子蛊苏醒了。”

  苗岚赞许地看他一眼:“我一开始被怒气所蒙蔽,也是后来才想到这个可能。只是苗乌这没担当的东西闯了祸之后就跟脚底抹了油,跑的我找都找不见,一来二去反倒是耽误了事。”

  “四月我从你那回来后,转头便去了一趟南夷皇宫。当年阿姐的死讯是姬赫南叫人传出来的,想来想去还是得从他那里下手。

  但是我在宫里守了半个月,却也没能找到什么机会,本来都想再从长计议了,最后一晚却见到皇后去找了姬赫南。”

  “两人遣散了伺候的宫人谈了会话,只是没几句,便就吵了起来。他们说的不是通用语而是南夷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只有一句倒是记得清楚。”

  苗岚走到谢怀宁身边,回忆着皇后的语气说道:“那个女人本来就爱的不是你,你当初杀都杀了,最后关头却还心慈手软,如今人醒了跑了,你在这里后悔做戏给谁看呢?”

  *

  已是深夜,东宫的议事厅里依旧灯火通明。

  将手中关于极力劝阻开战的折子扔到一旁,晏凤珣捏了捏鼻梁骨,问道:“平阳侯今日又做了什么?”

  梁相因献药有功,月余前已被景仁帝正式授了爵,如今在整个京中竟一时风头无两。

  汪寅回道:“明面上倒是没做什么,下了朝便回了平阳侯府。只是听说夜里的时候,却有马车从后门进去了,看着像是高、赵二位将军。”

  晏凤珣闻言眯了下眼,冷声道:“两位将军白日还抱恙在身,不能下地,晚上到了平阳侯府里竟就好了?看样子平阳侯手中的不是灵药,恐怕应该算是仙丹才对。”

  汪寅给晏凤珣奉了茶道:“高将军从年前就与平阳侯府来往亲密,赵将军也是个墙头草似的人物,他们倒戈不算意外。”

  晏凤珣抿了口茶,并未过多评价,又问道:“九殿下呢?”

  汪寅这下迟疑了会:“九殿下他……”

  晏凤珣听到这便明白了:“又去谢府了?”

  汪寅点了点头:“用过晚膳便去了,应是还没回来。”

  晏凤珣垂下眼皮沉默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汪寅小心地看着晏凤珣,心中对他的态度也是拿捏不准。

  若说太子殿下对谢怀宁并未有意,他是千千万万个不信。太子和九皇子是何等的兄弟情深,九皇子心悦谢怀宁在他们面前已不是秘密,若不是真心喜爱情难自禁,太子怎么可能会和谢怀宁有所牵扯?

  可数月前一场大火,将整个谢府付之一炬,谢怀宁也在这场意外中亡故。面对心爱之人的死讯,就连九皇子都茶饭不思颓靡到今日,偏偏自家主子只在一开始略有些情绪起伏,甚至都没过两天,整个人便再无任何波澜,伤心悲痛更是无从谈起,就像是死了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样的反差,让汪寅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在他面前提起那场意外。

  “这谢吏目实在是走得太年轻、太突然了些,九殿下伤心也是难免。毕竟九殿下是第一次吃这情字的苦头,太子还是多给他些时日调整吧。”

  晏凤珣抬了眼皮看他,淡声道:“汪公公是在暗喻我冷血寡情,不懂小九的苦?”

  汪寅心中一惊,忙赔笑道:“太子这话说的,奴才哪敢啊。太子心怀天下,自然是仁厚博爱。世人皆是您的子民,您平等地眷顾着众人,将情放到一人身上才是奇怪。”

  晏凤珣看着他脸上挤出来的笑,冷嗤了声,摆了摆手道:“下去吧,让我自己休息会。”

  汪寅还是心惊肉跳,却也只能低声应了个“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窗户未合紧,夜风从缝隙中吹进来,将桌上的烛火吹得明明灭灭,晏凤珣在空旷的屋子里静坐着,良久,伸手将笔筒里那幅画抽了出来。

  冷漠的神女在那摇曳的烛火下竟也显得悲悯而动人,恍惚像是印证了“神爱世人”这几个字一般,叫人心向神往。

  晏凤珣的指尖拂过他的眉眼,几不可闻地说道,“冷血寡情?能想出这一招来回绝所有人的心意,谢怀宁,这天下可再没有谁能比你更能配的上这四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