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白嘉逸并不知道爱为何物。

  养父白崇勋总是说爱他,不止一次说,将他当成宝贝儿子宠爱的时候会说,将他压在胯下狠狠蹂躏的时候也会说。

  白嘉逸清醒地承受着万箭穿心的痛苦,痛苦是因为他知道那并不是爱。可是爱又是什么呢,他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见识,这概率就跟大白天撞鬼一样。

  然后,他就真的光天化日撞鬼了,他认识了叶时钰。

  起初不过世家相识,他小提琴叶时钰钢琴合奏一曲,自此之后叶时钰就开始频频找他,从不落下他任何一场演出,满世界陪他飞来飞去,每次演出过后都会送他一朵桔梗花,却从不靠近他打扰他,哪怕只是借机多说一句话。

  白嘉逸起初怀疑叶时钰或许有点喜欢他,出于某种Omega对Alpha的敏锐直觉,但时间一久也开始有些疑惑,叶时钰对他这算是喜欢吗?

  总是送他最喜欢的花,总是看他的小提琴演奏会,总是默默关注他,却从不冒昧打扰或主动靠近,这算是喜欢吗?

  而且他也从最初好奇和疑惑,到渐渐习惯叶时钰的存在,甚至一登台就放眼台下观众,精准定位叶时钰所在位置,然后演出刚结束就开始期盼收到一朵桔梗花,像是某种隐秘的美好的期盼。

  直至某天,他收到叶时钰送的第九十九朵桔梗花——叶时钰送他的花他一直心里记着数着,尽管不知道为何如此上心,叶时钰终于第一次到后台找他,对他说出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今晚月亮很好,我找到一个特别适合观月的地方,要跟我一起去看吗?”

  他说话的时候莫名给人一种特别真挚的感觉,一双灰蓝色的眼眸就这么盯着人瞅着人,看久了便疑心这眼眸里是不是藏了整个大海和星辰。

  白嘉逸与之对视片刻,鬼使神差就答应了他的突然邀约。

  那天明月高悬,清风微凉,叶时钰带白嘉逸在无人打扰的观星台看了一晚上的月亮,聊他自己的兴趣和故事,除此之外不提任何关于看演出送花的事,也没做任何逾矩的亲密举动。

  白嘉逸心痒难耐,憋了好些天的疑问直至此刻终于忍不住吐露,问他为什么送他白玫瑰,为什么总是来看他演出。

  “今天你送我第九十九朵桔梗,也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约我出来。”他浑然不知自己不经意就暴露了对叶时钰的在意。

  叶时钰勾唇一笑,却问:“嘉逸,我可以称呼你吗?”

  白嘉逸点点头。

  叶时钰接着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我会整天想着你的样子你的声音,会一直听你看你的演奏会,甚至听到你的名字也会心跳加速。”

  “这种感觉就好像过敏了,所以我开始每天来听你的演奏会,送你你最喜欢的花,我在进行脱敏治疗。”

  “我告诉自己,如果送到第九十九朵桔梗,那种奇怪的感觉依然还在,我就要主动找你说话。如果你记得我送了九十九朵桔梗,我就要——”

  他故意在这儿停住。

  “你就要什么?”

  白嘉逸完全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视线也丝毫不离他的脸。

  “我就要——”

  叶时钰骤然拉近距离,英俊的面容瞬间扩大,近得似乎就要发生一个吻。

  白嘉逸并非不经人事的处子,内心却没来由溢满了从未有过的羞赧和紧张,心跳全乱,呼吸停滞,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其实你也是期待这个吻的对不对,心底冷不丁冒出这么个声音,精准洞察他冰封边界某一瞬间的松动。那个心里的声音接着说,他看起来那么年轻美好,那么干净温柔,其实你也有点喜欢他的对不对。

  喜欢他或者被他喜欢肯定很幸福,那个声音又模仿羡慕的语气感叹一句。

  然而期待的吻并未发生,一声轻笑适时响起,叶时钰好看得令人心动的笑脸近在咫尺,他不紧不慢地将剩下半句话补充完整:“我说啊,我就要跟你做朋友。”

  只是朋友而已。

  白嘉逸很轻地嗯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一闪而过的失落之情正清清楚楚地落在叶时钰的眼中。

  叶时钰并没有退回到安全距离,他正用一种相当陌生的神情望向白嘉逸,眼眸里有一整片沉沦的夜色。

  他是一轮皎洁得令人自卑的明月,也是一只不讲道理的漂亮野兽,擅自闯入搅乱白嘉逸的世界。

  “刚才其实很想吻你,可我觉得会吓跑你。而且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擅自这么对你。”

  “所以就从朋友开始,我们只做一分钟的朋友。”

  “一分钟后,我要吻你。如果想拒绝我,就这一分钟。”

  叶时钰声音轻轻的,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敲得白嘉逸本就松动的心门哐啷作响。然后,白嘉逸看到叶时钰抬起手举到他面前,给他看手上的腕表,秒针开始滴答滴答地跳动。

  白嘉逸听着自己的心脏跟随秒针砰砰跳动,一下接一下数着节拍。拒绝他,不拒绝他,拒绝他,不拒绝他……他在心里撕着那九十九朵桔梗花,纠结着,倒数着。

  在最后只剩十秒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应该有很多人想跟你亲吻吧。”

  叶时钰垂眸看他,一双春水泛滥的眼睛此刻深而专注,只映出这么一个他。好像不需要任何言语,光是站在那儿被看上一眼,无论他开口要什么都愿意无条件说好。

  “嗯,我猜是的,”叶时钰笑了一下,“但我只想跟你亲吻。”

  白嘉逸紧接着又问:“你要吻我多久?多少次?”

  叶时钰不假思索回他:“如果你愿意,直到我死,怎样?”

  “唔……”叶时钰想了想,“哪怕我死了,也会变成一阵风,继续亲吻你,我是这么想的。”

  夜色无边,四下无人,正适合耳鬓厮磨。十秒钟耗尽,白嘉逸终究向内心最深处的欲望认输,闭上了双眼,任由叶时钰教他亲吻,由浅至深,分外缠绵温柔,令他舒服得几近落泪,缺氧之际还隐约嗅到了叶时钰周身散发一阵浅淡的气息,如雪山青松般淡雅宁静。

  原来,充满爱意的温柔的触碰是这样的,Alpha对Omega的欲望也不一定都是肮脏的。

  在撩人月色之下,他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的初吻。尽管很奇怪但这确实是他的初吻,白崇勋对他从来只有粗暴的插入和标记,他也极度拒绝白崇勋吻他——这样恶心的关系如同受刑。

  “喜欢我的信息素吗?”唇分,叶时钰抵着他的额头,低沉沙哑的嗓音像是灌了酒一样醉人。

  白嘉逸被亲迷糊了,诚实点头:“喜欢。”

  “那,喜欢我吗?”叶时钰轻声问出这句,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期待。

  “喜欢,”白嘉逸抿了抿嘴唇,低着头不敢看叶时钰的表情,“但不能喜欢。”

  此情此景他没能抵住诱惑作出越轨之举,但他很清楚,自己配不上叶时钰,他们之间不可能有未来。

  他对叶时钰的心只能到此为止。

  叶时钰似乎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他摸上白嘉逸的脸,让他们对上了视线,他表情异常地叹了口气:“这些天不断有人警告我离你远点,他说你是他的Omega,他说你……嘉逸,我都知道。”

  “很脏”那两个字,叶时钰是怎样都说不出口,哪怕只是转述他人的话。

  白嘉逸瞬间如坠冰窖,浑身僵直冻结,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时钰。果然,占有欲极强的白崇勋眼里容不下沙子,根本不会允许他和其他Alpha私下来往过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告诉叶时钰这些肮脏的事,为什么连他希望在叶时钰面前保存一点美好的愿望也要狠狠击碎?

  眼眸很快便盈满了泪水,白嘉逸忽地猛烈挣扎起来,只想尽快逃离。然而叶时钰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用力地将他搂紧在怀里,强迫他不得不直视,与这无比强势行为形成对比的却是他此刻的表情,眉头紧蹙,眼眶微红,眸里盛满了心疼和悲伤。

  不要心疼他,不要可怜他。

  叶时钰越是如此,白嘉逸的泪就越是控制不住,他挣扎半天不得,于是只好抬头注视着叶时钰,在他怀里无声地掉泪,视线被一片水泽彻底模糊了。

  “别哭,嘉逸,”看到白嘉逸深陷痛苦,叶时钰感觉自己心都碎了,擅作主张就凑近亲吻他的眼泪,用此生最为温柔的语气一遍遍地安抚,“别哭……”

  白嘉逸手无力地推阻,不停哽咽着,声音破碎道:“你别碰我,我很脏很脏。”

  “那不是你的错!你一点都不脏!”叶时钰却十分坚定地抱住他,语气一如他的臂膀强而有力,将濒临崩溃边缘的白嘉逸托住稳住,“脏的是给你伤害的那个人,是那些冷漠看你受伤却不阻止的人。”

  就是这样,叶时钰伸出他的手,将白嘉逸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回来,用爱、用时间替他抚平身心的巨大创伤。

  直到后来,白嘉逸依然很难形容爱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如一池死水的心因为叶时钰重新活过来,品尝到希望和欣喜,体会到心动和安心。叶时钰带给他许许多多前所未有的美好体验,和他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变得如此神奇,有时候一天像是一秒,有时候一秒却像是一辈子。

  叶时钰给了他太多太多,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怎么配得上他的给予,思来想去他决定把仅剩的自己全部给叶时钰。

  “时钰,你能不能永久标记我,”他拉着叶时钰双手,笨拙又真诚地向他的爱人献上所有,“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

  自从生了一场大病,加上年纪渐长,白崇勋作为Alpha的能力明显减退,他无法永久标记Omega。

  说着,白嘉逸躺到床上,撩起衣服露出平坦的小腹,摸上生**大概所在的位置,继续款款道:“你会在我这里种下种子,或许我这样肮脏的土壤也能开出花来,时钰你答应我好不好?”

  叶时钰撑起上半身,深长的眼眸凝视,而后附身吻住了他,温柔得像是一阵微风,分开时他很认真地再次纠正:“嘉逸,你不脏,你是世界上最纯洁的花,最明亮的月。不许这么说自己,知道吗?”

  白嘉逸也看着他,点了点头。

  叶时钰这才微微笑起来,他低声又问:“告诉我,为什么希望我永久标记你?”

  白嘉逸坦诚以对:“我想和你建立最深的关系,想这一辈子都能带着你给我的痕迹生活下去,想成为你的Omega。”

  没想叶时钰听罢却摇了一下头,他抬手轻抚摸白嘉逸的脸,说:“嘉逸,你不是我的Omega,你不是任何人的Omega,你永远都是你自己的。”

  “我最希望的是,有一天你能够真正自由快乐,不管有没有所谓的永久标记,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献祭给我,嘉逸,我爱你并不是为了拥有你占有你,我爱你仅仅因为你很好很好,唯有爱这种感情才能配得上这么好的你。”

  “所以,我只能爱你。”

  这是白嘉逸永生难忘的情话。

  白崇勋接受不了白嘉逸的背叛,更接受不了他的反抗。白嘉逸以死相逼不肯就范,为此甚至绝食到被送进医院急救才保住小命,也绝不让白崇勋再碰他哪怕一根手指。

  白嘉逸躺在病床上不吭一声,自始至终看都不看白崇勋一眼,像极了他那当年只钟情于穷学生的生母,一样倔强得宛如傲立雪山的青松,一样对他不屑一顾。

  白崇勋疯了似的,将跟纸一样薄的Omega压在病床里,掐着他的脖子吼道:“你到底想怎样?我这么爱你!你竟然敢为了叶家那小子背叛我!”

  他目眦尽裂,五官扭曲,狰狞得像极了从地狱爬上来索人命的鬼魅。

  白嘉逸看着难得这样失态的白崇勋,忽而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起来。

  “白崇勋,”白嘉逸吃力地说这话,明明气若游丝,每一个字却又异常有力,“你对我不是爱,是不甘心,是占有欲。”

  无论如何粉饰,违背个人意志的掠夺和侵犯都不是爱。

  他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扯远了,写一写大哥大哥夫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