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睛,秦玖越无数次在噩梦里见过。

  一个并不真实,却极具象征意味的梦。

  熊熊大火燃烧一切,父母双双惨死倒在血泊中,滚烫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服,双眼被泪水血水交织的网蒙住了,什么都看不真切。

  他拼了命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爸爸妈妈的样子,却被一只沾着血腥的手挡住了,眼前一片无边黑暗。

  “九……月……”

  “闭……眼……别……看……”

  爸爸妈妈的声音响起,那么虚弱,那么遥远。

  坠入黑暗地狱前,那双仿佛染了血、淬了毒的丹凤眼,这是他最后的记忆。

  这一眼,他要把杀亲仇人牢牢刻在骨血肉里。

  “阿玖,别看。”

  此刻,又有一双手将他眼前视线挡住,一股温暖的香味将他发冷发颤的身体从背后轻轻拥住,体温互传互送,让他渐渐找回了人间的感觉。

  他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记忆中抽身,恢复理智和情绪,伸手掰下厉承挡住眼睛的手,转过身面对厉承:“我没事,谢谢。”

  方才是他差点失态了,还让厉承逮个正着。

  厉承无声笑了,本想抬手摸摸秦玖越的脑袋,毕竟对方难得在他面前低头,可是秦玖越发型一丝不苟,他到底按捺住冲动。

  “骗子,”他骂了一句,“这才不是没事的样子。”

  秦玖越被厉承瞧见了狼狈的一面,莫名觉得理亏,他别过眼去,依旧摆出铜墙铁壁:“……就算有事也会没事的。”

  无数次噩梦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可以靠自己挺过来。

  厉承看他这样子,突然感觉拿他没办法,有些无奈地叹了叹气。

  “你叹什么气?”秦玖越瞥他一眼。

  “没什么,我不会说我要做你的王子保护你这种土话,因为我知道你必须亲自去做这件事,而且非做不可,”厉承难得正经起来,眼神认真地看着秦玖越的眼睛,一字一句,“但如果你需要刀,我会负责递给你。”

  说罢,他将手放在胸前,坚定得像个英勇无畏的骑士。如此幼稚又刻意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却不显得虚假,反倒有几分赤诚和可爱。

  对于秦玖越的一切,厉承是极少数了解得一清二楚的人,他自然也无比清楚秦玖越过去经历了什么,以及他现在和未来要做什么。

  秦玖越脖子梗着,腰板挺直,整个人始终绷着一根弦似的,就这样定在原地看了他很久很久,突然噗嗤一笑,他摇摇头:“可我不需要啊。”

  这条路,他自己一个人走就足够了,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我就在这条路的终点等你好了,”厉承也不气馁,“一条路结束后,如果不知道下一条路去哪里,我就当你的领路人,如果你已经想好接着怎么走,我就当你的同路人。”

  他朝秦玖越露出一个爽朗阳光的笑,“总之你是逃不过我了。”

  不得不承认,厉承长得相当帅气,但不同于叶时璋自带气场和距离感的每,他的五官轮廓深刻优越,即使不笑也流露出活泼生机,更别说他个性张扬、情绪外露,本就英俊的相貌在这种大鸣大放的性格中平添几分说不出的吸引力。

  秦玖越被这个笑容慑住了,一时间有些愣神。

  他们早在大学那会儿就结束了,至少是秦玖越单方面认为结束了,但厉承这么多年始终抱着非君不婚的念头追逐他、陪伴他,并且在无数次碰壁中越挫越勇。

  某种意义上,这样的厉承早就与他同路并行许久了。

  而他似乎也在对方一次次明目张胆的进攻过程中,不断将边界往后挪,哪怕每次都只是一点点——或许他们之间的纠缠不清,也是他默许的。

  “厉承,”秦玖越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拿厉承完全没办法,他难得流露出无奈之色,“你这人真不要脸。”

  厉承哈哈笑起来,这一笑说不出的潇洒,他说:“追男朋友,要什么脸。”

  秦玖越:“……”

  他转身离开,才不想继续搭理这人。

  霍连山慢悠悠地打开车门,屁股刚沾到车后座,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拽一下,下颌被粗鲁握住,狂暴的吻紧随其后,不由分说封住他的嘴唇和呼吸。

  两片唇被粗暴地啃咬出血,又和着血柔柔地吮吸了两下,舌头旋即钻入口腔,越发深入,越发放肆。霍连山被另一个Alpha强硬地摁住后脑勺,先是压在车后座上强吻一通,直至整个嘴里都是血腥味,然后又被翻了个身侧压住,扯落了大半衬衣,在后脖子和锁骨处留下深深浅浅的一圈牙印。

  雪白肌肤上绽出朵朵花,猩红鲜艳。

  车内回荡着又湿又黏的响声,充斥着浓烈的信息素味道,霍连山始终不反抗,予取予求,甚至对方啃咬自己种下无效标记的时候,伸手环抱住对方,轻柔抚摸头发和后背,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拍打。

  坐在前座的司机和秘书对此早就见怪不怪,将挡板升起来,音乐声量调大。

  直至察觉火热铁柱顶在身下,霍连山才伸手反捏住对方的下巴,稍稍拉开点儿距离,染上情欲的声音沙哑又性感,说话跟唱歌似的一样好听。

  同为Alpha,论力气他怎么会比不过一个腿瘸了的Alpha。

  “好了好了,在外面别发疯,嗯?”

  他语气里带着诱惑人的笑腔,像是一张网将人的心轻易圈住,说着还扬起优美修长的脖子,在齐文泊薄唇上安抚般又亲了亲。

  “你刚刚说话的那个是谁?”齐文泊不买他的账,掐住他脖子将他人再次压在车座上,拒绝霍连山拿亲吻敷衍了事。他眼里漫起一股阴狠的冷意,周身更散发出骇人戾气,“我在等你,你却跟别人说话,还对他笑。”

  “那是叶时璋身边的秘书,简单搭个话,”霍连山见状也不怕,反倒把玩起齐文泊别在衣服的宝石胸针,笑道,“之前我为了项目合作都把我那漂亮又可爱的乖儿子给他,结果他不知感恩转头就抢走我的大客户,害我损失了几千万订单。我当知道他不可能让叶明耀拿到真标书,这次就是要恶心他一下。”

  “不过是一个连家族内部有二心都摆不平的毛头小子,就是命太好了,生来就在罗马,”他慢悠悠地说着,“文泊,叶时璋的产业,叶时璋的收藏,叶时璋的庄园,叶时璋的团队我都很喜欢很喜欢,我们鼎声什么时候可以扳倒峯汇,那就可以把那些都抢过来了。”

  这话说得异想天开,跟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似的,叫人辨不出他到底是玩笑话还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像峯汇这样的庞然大物,旁人要知道霍连山打了吞并的主意,定会笑他不自量力。可是按照鼎声如今吓人的发展势头,假以时日,一切皆有可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生意场上风云变换有时候只在一瞬间,谁又能保证自己能一直处于发展风口,一直屹立不倒呢。

  齐文泊直勾勾地盯住霍连山,双目锐利如鹰隼,那眼神像是要往人的肉里、骨子里盯。霍连山也这么对上他的视线,还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语气放柔撒娇道:“喂啊,跟你说了这么多,车都快开回家了,还生我气呢?”

  “那就都抢过来,”齐文泊用指腹揉了揉霍连山的嘴唇,布满阴翳的脸上浮起几分奇异的柔和,“只要你喜欢,怎么样都行。”

  霍连山仰着脖子朗声笑了起来。

  两人再度抱在一块儿,腻腻歪歪地亲吻,车内温度再次攀升。

  度假村项目进入正轨后,叶时璋找了个天气晴朗的周末,只身一人开车到普爱疗养院,基本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来上一趟。

  疗养院位于据说风水很好的百灵山半山腰,掩于一片苍翠之中,环境安静风景怡人,硬件和服务都是百里挑一,是A国权贵最热衷的疗养胜地之一。

  叶时璋跟负责医生简单了解情况,推开房间的门,风掀起白色窗纱,一个身着白裙的女人正端坐在窗前,一头浓密棕色卷发如海藻般散落,看起来有如同颈项纤长的天鹅,姿态无比优雅。

  实在很难想象,眼前面容姣好的女人精神患病多年,如果忽略那双了无生气的蓝色眼眸,以及眼角眉梢掩藏的几分憔悴。

  终于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女人转过头来,目光由黯淡一点点聚起了光,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语气无比温柔:“钰儿,你来看妈妈啦。”

  叶时璋了然,今天他该扮演去世多时的叶家长子叶时钰。

  他习以为常地走向生母赵慕卿,也不应她的话,而是陪她一同坐在窗前,安静看那四季不变的绿山苍林,听她对那些他并未参与的、激不起他任何情绪水花的过往娓娓道来。

  在赵慕卿这里,扮演叶时钰是最安全的,倘若被她清醒时认出是叶时璋本人,会招致歇斯底里的谩骂和毒打。

  ——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赵慕卿嘶吼,来来去去不过这个意思。

  当年那场绑架案轰动一时,悍匪为钱为名绑走叶家掌权人叶起云的两个儿子,并在潜逃之时残忍杀害长子叶时钰,次子叶时璋在这过程中受了重伤,差点也把命搭上。

  中年经受丧子之痛最是残忍,死的还是最引以为豪、最备受看重的长子,叶家伉俪坐拥商业帝国但也不过是寻常父母,为此大受打击,一个病了,一个疯了。

  而小时候被拐走多年,直至青少年时期才被找回来的叶时璋,在所有人都不期待、不看好的情况居然活了下来,并且步步登高,最终坐上了叶家第一把交椅。

  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时也命也,或是阴谋如此。

  ——当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哪怕高高在上坐拥一切,他依然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潜藏在四周,不断回荡,响得吓人。唯一不同的是,赵慕卿直截了当说出口,而其他人都只敢心里默默说。他当时年纪虽小,却完全看透了身边所有人卑劣而阴暗的心思,或者称之为遗憾更合适。

  为什么死的不是半路找回来的野孩子,毕竟长子才是叶家生叶家养的才俊?

  反正这个野孩子走丢多年,在家族也没什么存在感,哪怕彻底消失了也根本不会有什么人记得。

  为什么偏偏造化弄人,最为宠爱的孩子反而惨遭毒手?

  叶时璋刚出生那几年还是含着金钥匙的小少爷,万千宠爱于一身,等他流落在外好不容易熬过近十年的苦,重新回到叶家,却成了最不被期待的人——就连活着也不被期待。

  然而,这些无法影响叶时璋。他没什么闲情逸致演苦情戏码,也并不期待从赵慕卿这里得到所谓的母爱,更不会觉得代替叶时钰活下来的自己有什么错。

  他也是扛过一场凶险万分的大火,扛过烧伤枪伤九死一生才活下来的。同样道理,他之所以能够拥有叶家,也是因为他有能力担得起。

  他配得上他如今获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