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璋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卓霈宁:“想射箭吗?”

  卓霈宁双手背在身后,很轻地摇了一下头:“我小时候学过,但经常脱靶,水平很一般的。”

  “是吗,”叶时璋笑了,“我倒觉得应该会不错。”

  卓霈宁瞥他一眼,嘟嘟哝哝:“……你又没见过我射箭。”

  “说不好我就见过呢,”叶时璋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着给卓霈宁递上一把弓,“今天就让我见见好吗?”

  卓霈宁迟疑片刻,伸手接下那把弓:“是你说要看的,等下脱靶了不许笑我。”

  叶时璋假装敛起笑容:“嗯,我保证不笑。”

  他让陆东进取来新的护具,给卓霈宁戴上,又示范一遍正确的姿势,才让卓霈宁真的上手拉弓放箭。

  卓霈宁放的前几箭都毫不意外地脱靶了。

  “我就说我是来献丑的,我做不到……”

  他不怎么高兴,倒不是因为箭术糟糕,而是突然想到小时候妈妈经常陪他练习,虽然那时他年纪小做不到跟霍连山一样好,但妈妈总会在身边鼓励他支持他。

  “宁宁只是年纪还小,不是做不到。”妈妈总是这么对他说。

  妈妈去世之后,他就没有再碰过射箭——本来就谈不上有多热爱,更何况这其中蕴藏着太多美好的快乐的回忆。而每每想到妈妈给过的又戛然而止的温暖,卓霈宁只会打心里感到难受,但他不指望旁人会理解他这些隐秘的情绪。

  弓箭随着手无力垂下,卓霈宁别过脸去,正打算说他先回屋里去。没想叶时璋却在这时从背后环抱住他,双手分别覆上他的手,将弓箭再度举起,对准靶子。

  他侧脸贴着卓霈宁的耳畔,动作亲昵但不显轻薄,沉稳的声线给人以力量:“宁宁只是还没掌握窍门,不是做不到。”

  从叶时璋嘴里听到熟悉的话,卓霈宁先是一怔,接着喉间泛起一阵苦涩,嘴上却不肯服软:“……我又不是小孩,我不会半途而废的。”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半分钟前说“我做不到”的并非他本人。

  叶时璋很纵容地笑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叶时璋“贴身”指导下,卓霈宁的箭术肉眼可见好起来,至少这箭开始频频命中靶子,虽然离靶心仍有一定距离。

  “哼哼,假以时日我会超过你的。”

  卓霈宁这就骄傲自满起来,一时兴奋,甚至不知好歹要挑战教会他射箭的人。

  叶时璋走近两步,手掌隔着衣服抚过卓霈宁的脊背,最终停在尾椎处,揉按了一下,他悠悠调侃一句:“这里长出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卓霈宁一阵脸红,嘀咕道:“反正我会赢你的,时间问题而已。”

  叶时璋饶有兴味地笑了:“好啊,要是哪天你赢过我,你可以带走叶家任何一样。”

  卓霈宁惊讶,叶时璋居然还记得他们初见时发生的事说过的话。

  “怎样?”叶时璋笑着问他。

  卓霈宁也看着他:“就不怕我要的,你不舍得让我带走吗?”

  叶时璋认真道:“我愿赌服输。”

  “这里没有我要的,还是不赌了。”卓霈宁被他这过分深邃的目光盯得心头发慌,移开视线胡乱作答。

  叶时璋被拒了也不可惜,他浅笑道:“人的想法是会变的,这个赌约长期有效,等你哪天有了想要的,欢迎随时来挑战我。”

  卓霈宁攥紧了手上的弓,心中思绪万千都缠绕在一块。

  叶时璋从灵猫处得知他的隐秘心事,之后对他各种关心照料,如今又有这些暧昧的言行,尽管如此卓霈宁依然不敢清楚明白问叶时璋对他的心意——他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也怕听到他想听到的答案。

  他依然耿耿于怀于叶时璋心里有别人,耿耿于怀当初叶时璋和霍连山合谋,和他结婚不过是利益所图。

  而这份复杂情绪如今更添了一份挫败感。从初见、结婚到如今离婚后再相对,在场关系拉锯战之中,他总是在仰望叶时璋,总是在猜测叶时璋。

  叶时璋于他是水中月镜中花,总是可望不可即,总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

  如果可以,他想让叶时璋也尝尝他的苦恼和纠结,尝尝他的自卑和难过。

  卓霈宁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只有他喜欢人会喜欢得这么不明朗、不干脆。

  正纠结这会儿,陆东进突然出现,说秦秘书带了个人过来,要见一见先生。

  “让他们进来。”叶时璋淡声道。

  等陆东进得令离开后,叶时璋问卓霈宁:“要不要再单独试试?”

  卓霈宁讨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心里交战了好几个回合,索性就不管了。他点头,再度举起弓箭,对准靶心又放了好几箭,似乎是要借此发泄一通。

  正当他又一次挽弓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叶总,这是邵开斌邵总,他说要见您,所以我把他带过来了。”

  秦玖越刚介绍完,邵开斌就忙不迭哈着腰靠过来,满脸褶子夹着笑,特别殷勤地伸出手来:“叶总您好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闲情逸致了,我是邵开斌,沸点娱乐总裁,久仰大名。”

  在无权无势的受害者面前耀武扬威、为非作歹,在权势地位远超他的上位者面前却奴颜婢膝,全无自尊地摆出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秦玖越看得眉头嫌恶地皱了皱,强忍着一阵涌向喉咙的恶心劲。

  叶时璋淡淡地扫了邵开斌一眼,面无表情,辨不出任何情绪。他无视了邵开斌尴尬地滞在半空中的手,转过身去,不顾旁人的目光从背后抱住卓霈宁,恢复方才双人教学的姿势。

  卓霈宁听到邵开斌的声音,惊讶万分,木了好一会儿,本来正要转身看人,却被叶时璋这突然的拥抱困在了怀中。叶时璋的声线在他耳边随即响起,语气有如蕴着冰碴子一般,冷入心扉:“邵总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赐教呢?”

  话音刚落,箭嗖一声放出,正中靶心。

  这恩爱秀得旁若无人,到底是谁说他俩感情破裂离婚的,邵开斌看到这一幕,恨不得咬舌头自尽。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当初就不该动了想要动叶时璋的人的心思。哪怕叶时璋玩腻了不要了,那也还是叶时璋玩过的人。

  邵开斌自讨没趣,悻悻地收回了手,然后开始又一番发挥,痛陈自己当初有眼不识泰山招惹了叶总的人,癞蛤蟆居然想吃天鹅肉,着实可恶,着实该死,只求叶总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不要把他往死里整——讲到后来更是声色泪下,涕泗横流,令本就纵欲过度的丑陋外表更添恶心。

  联想到邵开斌干的那些破事,卓霈宁听得小脸都皱起来。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叶时璋轻笑了几声,笑声充满了嘲讽和揶揄。明明笑着,声音却较方才更冷了。他一边抓着卓霈宁的手,慢悠悠地换上新的箭,一边说:“邵总说的这些事我大概了解,都是我的秘书在负责。玖越,说说怎么回事。”

  秦玖越镇静回道:“叶总,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邵总的黑料确实是我放出去的,受害者律师团队也确实是我聘请的,但我不认为这是在跟邵总作对。”

  叶时璋:“哦?”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玖越继续道,与叶时璋唱起双簧来没有半点脸红,“如果邵总没做出那些伤天害理行为,也不会招致今日这一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且我见不得人受苦,这不过好心出手帮了受害者一把而已。”

  叶时璋爽朗大笑起来:“这么说来,我的秘书还是替天行道呢。”

  秦玖越虚心道:“倒也不是,天道是人难以企及的,我也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但如果因此得罪邵总,还望邵总见谅。”

  这一对主仆一唱一和,彻底把邵开斌整蒙了,他脸色大变,如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总而言之狼狈且难看。

  与此同时,叶时璋本来将弓箭对准靶子,谁都没料到,就在准备放箭的时候他骤然来个大转弯,将发未发的箭瞬间直直对准邵开斌的脑袋,拉弦的三指还故意往后缓缓用力,将弓拉得更开了。

  他低头,贴着卓霈宁的耳朵,带着笑腔模仿箭的声音:“咻——”

  仿佛下一秒,箭从弓出,即将要狠狠贯穿眼前的人。

  “叶时璋!”

  卓霈宁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以为叶时璋真要冲邵开斌放箭。然而叶时璋力气很大,死死攥着他的手及弓箭,他根本使不上劲。

  邵开斌是可恶是该死,但叶时璋也不能因此越过法律滥用私刑。

  他喊声刚落,叶时璋就迅速改变弓箭指向,稍稍一歪,箭飞快地穿破空气,插入不远处的某处树干里头。

  “哎,没射中。”

  叶时璋一脸无邪地笑了,似乎真心为箭射歪了而感到可惜。

  劫后余生的邵开斌被吓得不轻,腿脚一软倒在地上,喘得跟狗似的。

  危机解除,卓霈宁总算松口气,彻底软在叶时璋怀里,侧脸贴住他胸膛。

  “好了,只是个玩笑。”

  叶时璋单手捧着卓霈宁的脸,将人按在怀里安慰,在外人面前半点都不避嫌。

  作为目击者之一,秦玖越还是那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他很清楚,叶时璋这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正常”的,偶尔疯是疯,但也疯得很有分寸感。

  换句话说,他很清楚自己在“疯”。

  比如方才,秦玖越相信,叶时璋必然很有信心箭并不会真的落在邵开斌身上,所以才会将如此放肆地箭对准邵开斌。

  “方才我秘书说的,邵总应该也听明白了,”叶时璋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口,“一报还一报,我秘书都懂的道理,邵总不会还不懂吧?”

  邵开斌此刻已是面如死灰,完全说出话来。他本就是走投无路,来这边碰碰运气的,没想到差点连小命都没了。

  “你不应该在这里求我,去求那些被你害了一辈子的受害者,看他们愿不愿意原谅你,”叶时璋看邵开斌的眼神有如看垃圾,淡声地一字一句道,“邵总还是花钱请个好律师吧,请律师打官司这点钱可不能省,或许还能争取个无期。我的律师团也会尽力帮那些受害者,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叶时璋摆摆手,秦玖越会意,做了个请的姿势:“邵总,您请。”

  邵开斌还没缓过来,最后是被叶家的保镖架着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