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鱼尾和鳞片吧?”

  周岚斐在衔月谭守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便睡着了。

  静悄悄的夜,清冷冷的月光,周宅闭锁的大门忽而发出了轻轻的声响,而后被人朝内推开。

  周岚斐猛地惊醒过来,旁边的阿皮“喵呜”一声怪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周岚斐下意识的将他往身后藏去。

  段家在宁城的眼线不可谓不多,时常会抓成了精的动物杀鸡儆猴,所以宁城的妖无不谨言慎行的藏着,阿皮也一样,若是教人发现这宅子里有个会说话会用两脚走路的猫,恐怕阿皮明天就得被段家抓去做成猫饼。周宅常年锁着大门,他不在的时候,阿皮便会像个普通的橘猫一样用四条腿走路,跟野猫打打架抢抢地盘,故而并没有人知晓他们周宅里有这么一个成了精的老狸奴。

  只是这么晚的时辰,谁会来?!况且他们的门分明是锁着的!

  周岚斐的心跳一阵加速,而后警惕的抬起头,盯着由门槛迈进步子来的两个人。

  “别藏啦!”来人乐呵道:“那么胖的一只橘,你藏得了他的脑袋,也藏不住他的屁股啊!”

  周岚斐:“......”

  这开场白未免有点无厘头。

  他还没说话,背后的阿皮却第一个忍不住了,“喵”一声径直跳上了周岚斐的肩膀,两只前爪抠着周岚斐的衬衫领子,气急败坏道:“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看看看看,都给你主子压成痛苦面具了,还敢说自己不胖。”丁无药说:“再说哪有橘是不胖的呢!”

  “我这是虚胖!!虚胖!!”阿皮愤怒道。

  丁无药张了张嘴还想说话,一旁的沈青常抢在前头清了清嗓子,阻止了他的这番行为:“跟只猫拌嘴,你有意思嘛?”

  丁无药:“你别说,自从段宗稷那王八蛋在宁城设了捕灵网,我都好久没跟小妖怪打过交道了,拌拌嘴还挺有意思的,”

  周岚斐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一老一少,少的那个穿着一身帅气的休闲装,他先前碰巧见过一面,是卫珣渊和姜棠的朋友,似乎叫沈常青,老的这个与段宗稷年龄相仿,身形也相仿,着一袭藏青色的中式马褂,五官却生的舒展,远不如段宗稷刻板严厉,慈眉善目的像个弥勒。

  “常青你应该见过。”丁无药主动开口道:“容我自我介绍一下,病人丁无药。”

  “你们是......羽师?”周岚斐低声道。

  “你不是羽师吗?”丁无药笑眯眯的反问道。

  周岚斐默了片刻,避开目光,“我是。”

  “那怎么好像,你对我们充满了敌意似的。”丁无药说。

  周岚斐皱了皱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摇头道:

  “不,你们不是羽师,你们是卫珣渊的朋友。”

  “坦白来说,我们曾经是羽师。”丁无药信步走进院子,四下打量着宅邸里的陈设,“想当年我跟段宗稷一块儿拜师学艺的时候,程家也有个这么大的三进三出的院子,唉常青,你们沈家是不是也是这布局?”

  “隔得时间太久,不太记得了。”沈常青淡淡道。

  “程家?”周岚斐反问。

  “程曳芳程道长。”丁无药说:“我跟段宗稷曾是师兄弟。”

  “如今呢?”周岚斐道。

  “如今?如今是世仇。”丁无药转过身来,唇角仍旧带着笑,眼神却冷酷。

  阿皮的尾巴又炸了毛,“咻”的往周岚斐的怀里钻过去。

  “别害怕。”丁无药懒懒的说道:“只要你也讨厌段宗稷,那我们就是朋友。”

  “我从未说过我讨厌段宗稷。”周岚斐淡淡道,神色略显得警惕。

  “哦?”丁无药玩味道:“那这么看来,是我们家卫七错付了?”

  他此话一出,周岚斐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看小少爷说不出话来,丁无药自顾自的继续道:“我们这趟来是为了卫七,他还好吧?”

  “他......在水下。”周岚斐回首望向镜面般的水潭,低声道:“还没有上来。”

  “听闻这衔月谭可是宁城灵气最丰沛之处,适合疗伤,只是在水下呆了这么久,怕是伤得不轻。”丁无药捏着下巴,似是忧愁。

  果不其然,他看见周岚斐的表情变得失措。

  “周少爷,我也不与你打哑谜了。”丁无药换了副口气道:“身为卫七的朋友,段家对你好不好,我们其实很清楚,只是,段家对于这个宁城而言,究竟是定海神针还是大毒瘤,你心里可曾明白?”

  周岚斐垂眸不语。

  他一松手,阿皮落了地,后退了几步,盯着他们,沈常青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毛绒老鼠和一根毛条,弯腰递过去道:“猫爷,找个地方玩一会儿,我们跟你家主子有些话要聊。”

  阿皮左看看右看看,一时半会儿竟然分不清哪个更诱人,他诧异于沈常青对待妖类彬彬有礼的态度,而后看了眼周岚斐。

  “少爷。”

  “去吧。”周岚斐简短的吐出两个字。

  阿皮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他心知周岚斐是真的不需要他在场,便老老实实的叼着毛条和毛绒老鼠溜了。

  周岚斐复又看向丁无药。

  “你说你们曾经是羽师,那么如今为何不是了呢?”

  “这是个好问题,如今的羽师一族皆是段宗稷的喉舌,非我即他,我们跟段宗稷结下了梁子,自然是不能自称羽师了。”丁无药不愠不怒,他走到一株盛放的昙花跟前,深深地呼吸着淡淡的芬芳气息,漫不经心道:“非要说原因的话,常青,我们两个境遇多少有点相似吧。”

  沈常青微微翻目。

  “你先说。”

  丁无药道:“凭什么我先?”

  “按时间顺序也该你先。”沈常青说。

  丁无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撇嘴道:“也是,你比我怨种,姑且让你酝酿一会儿。”

  沈常青:“我特么......”

  周岚斐道:“跟非人灵族有关?”

  沈常青与丁无药双双双停顿了片刻,竟都不置可否。

  “是......朋友?”周岚斐问。

  “是我的恩人。”丁无药轻轻咳嗽了一声,娓娓道来:“五十年前,我跟段宗稷在京郊定风波的时候不小心误掘了一座古墓,没有做任何准备,放出了里面的厉鬼,段宗稷当时扔下我跑了,我被厉鬼驱逐在山林里迷了路,差点饿死,偶然遇到了一个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能听懂鸟语,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我,送我回到了程家。”

  “我们的定风波失败了,我与段宗稷谁也没有取得功勋业绩,在师父面前很是抹不开脸面,我当时死里逃生已是大幸,便不再奢求旁的,但段宗稷争强好胜,硬要为了胜我一筹,便捉了那送我回来的年轻人,以符咒打回了原形。”

  周岚斐豁然瞪大了眼。

  “那年轻人的原身是一只玄凤鹦鹉,但是妖的血统并不是很浓厚,段宗稷以阵法和符咒硬逼他禽化,而后那年轻人因为无法适应鸟类形态的生活,便死去了。”丁无药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下去,他合上眼,显然这是一段令他极为痛苦的回忆,“段宗稷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显威风,那时我师父程曳芳年事已高,重病在身,子孙游历在外,段宗稷便使了些手段,令自己成为了宗门内的掌事大弟子。我因为此事与他争执不休,起初师父还在世时,他还勉强收敛,等师父去世之后,他便彻底无所顾忌,结党营私,蛊惑人心,事实上,我与他早已是水火不容,只是不知道他当时用了什么法子,让所有人都信服于他,觉得妖物化人都是别有居心,众人都觉得我是被妖迷了神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便出来自立门户了。”

  他剖开了昔日的伤疤,深深的呼吸吐纳,最终释然而笑,“我主动请辞,名声还不算太差,沈常青这小子才是纯纯的大怨种,估计现在在羽师界的名声还臭着呢。”

  沈常青的白眼儿翻的愈发厉害。

  周岚斐忽然想到早先赵永与自己说的一件事。

  ......

  “之前玄门界就有个小有名气的羽师,因为被发现与某个邪祟沾染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被逐出了家族名谱,段宗稷段宗主特意点名贬黜他于整个玄门界,从那之后他的名讳就真的在这行彻底消失了,偶尔羽师同僚提起他都会嗤之以鼻,他就这么变成了所有羽师共同的敌人。”

  ......

  “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羽师吧?”周岚斐冲口而出,指着沈常青道。

  沈常青用指尖挠了挠鼻梁。

  “是他,就是他。”丁无药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你看,名字都不一定有,但一定会被当做是反面典型,反复被拉出来鞭尸,这群道貌岸然的羽师,就喜欢做这样的脏事。”

  “其实我倒不觉得我有多么怨种。”沈常青用舌尖抵了一下腮肉,慢吞吞道:“你的那位已经不在了,我的这位却还不一定呢。”他的眼眸轻动,眼底有着浮光般的温柔,“只要我在足够繁华的商区一直开着店面,就总有机会还能遇见他,被戳脊梁骨又怎么样?左右我现在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丁无药道:“你这阿Q精神我很是喜欢。”他凑到了周岚斐身边,小声逼逼道:“他之前在市区定风波的时候不幸溺水了,那妖正好路过,给他救回来了。”

  周岚斐:“哦......也是救命之恩啊。”

  丁无药:“不不不,他没我那么单纯。”

  沈常青听见了,据理力争道:“很单纯!如果没有那一套标准的心肺复苏,我尸体都凉了,他也没有因为我们都是雄性就避讳!”

  “可我记得你有一回喝醉了酒的时候明明说你很惦记人工呼吸时的体验。”大抵是为了让周岚斐放下猜疑,丁无药将这场坦白局做到事无巨细:“嘴对嘴的那种,你还看见对方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得不说,常青,你的性癖有一点儿奇怪。”

  沈常青被他拆台拆的语塞:“我——”

  丁无药频频摇头说:“我人老咯,不能理解。”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周岚斐忍不住替沈常青解围,他也不知道是心底的什么念想被勾了起来,丝丝缕缕的泛着暖意,“其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私人的癖好吧,比如我,我也有。”

  “你也有?”丁无药和沈常青一起看向他,齐声八卦:“是什么?”

  “是......”周岚斐想了想,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了卫珣渊的模样,伴随着一些奇怪的遐想,“大概是鱼尾和鳞片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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