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果子山公墓这儿见鬼了!!

  心里压着事,这一夜的前半程,周岚斐睡得并不安稳。

  噩梦如海潮,一浪接着一浪。

  他梦见了半个月前,段瑶逼着他去参加的那个奇怪的party,在场的人在宁城的家世背景都非富即贵。段瑶做东布置了Party上的餐食,每一样菜色都稀罕的非比寻常,像是旧时的祭宴。

  餐桌上光怪陆离的声音画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赤红色的漩涡。

  “这道虫草猴脑是以蝙蝠蛾科的幼虫钻进山猴的颅脑寄生,待脑软化后种植麦角菌培育,使猴脑、虫、草三物浑然一体,耗时一年,现杀现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这道赤尾子母鹧鸪是让母鹧鸪生吞鹧鸪幼鸟,二者齐烹,方能保证子肉鲜嫩母肉嚼劲。”

  “这坛定惊明目酒是取原鸮眼球榨汁,发酵七七四十九天,附上多种名贵草药泡制而成,饮之滋肾养血,使人双目炯炯夜能视物!”

  ......

  觥筹交错,吹捧与夸张的笑声交融成一片,又烟花似的炸开,周岚斐翻来覆去,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几乎要窒息。

  冷汗浸湿了病号服。

  忽然间,依稀有人在他耳畔唱起了一支陌生的歌谣。

  这歌谣的旋律陌生而空灵,不是当红的任何一种流行音乐,在润如珠煦如风的嗓音里,抚平了周岚斐躁郁不安的心,引领着他走出噩梦之门,迈进无争安宁的好梦窟。

  周岚斐的眉终于一分分舒展了开来。

  -

  翌日大早,周岚斐醒来后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林帆给他抽了套血检查,没看到几个异常指标了,卫珣渊便跟林帆打了个招呼,果真遵守诺言带着周岚斐出了门。

  姜棠蹲在病房门口翻白眼儿。

  “拿来。”卫珣渊冲她晃手。

  “凭啥!”姜小棠女士龇牙咧嘴:“那是常青哥送给我的礼物!我还一次没骑过呢!你那儿放着四个轮子的豪车不开,干嘛觊觎我的小摩托啊!!”

  “今天限号。”卫珣渊垮起个帅脸说:“你以为我想骑啊,腿都伸不直,况且你还没成年,骑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常青就是买来馋馋你。”

  “要你寡!馋我我乐意!话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共骑一辆摩托,都不感觉羞耻吗!”姜小棠女士怒吼道。

  周岚斐还是有感觉到羞耻的,在一旁小声提议:“那不然我们打车吧......”

  “打什么车?我对人过敏。”卫珣渊说,他把姜小棠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拿来吧你,回头给你重买一辆不就行了,给你买粉色的行吗?”

  “我才不要粉色的呢!!渊哥!!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少女的心啊喂!”姜棠在后头怒吼。

  卫珣渊充耳不闻。

  他一手拎着车钥匙,一手圈着周岚斐的手腕,牵着人往车棚的方向走,一幅生怕人跑掉了的样子,周岚斐有点儿无奈,表情麻木。

  走到那辆银色的摩托车跟前,卫珣渊从车厢里取出头盔,转而抛给了周岚斐,周岚斐接着愣了一下,道:“你不带么?”

  “你带吧。”卫珣渊淡声道:“就差把‘不想让人看见我跟卫珣渊认识’写在脸上了。”

  周岚斐抱着头盔不语。

  卫珣渊兀自打开发动机,看起来并不多么纠结,语气中略夹杂了些冷嘲,“我知道,羽师洁身自好,最是不想跟我们这些人有任何瓜葛牵连,不然就是面上无光。”

  周岚斐张了张嘴,似是想辩解,终究还是没有,默不吭声的将头盔戴上了脑袋。

  卫珣渊长腿一迈跨上车,对周岚斐说:“抱紧我的腰。”

  小周少爷大概是开始摆烂了,彻底放弃了反抗,他双手环住卫珣渊结实精瘦的腰际,感受着发动机的轰鸣,整个车身的震动带着他的耳根都在颤动发麻。

  他阖了阖眼,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胡思乱想了没一会儿,肚子先开始叫了。

  小少爷顿时感到一阵窘迫。

  摩托车适时停下,周岚斐侧目,发现卫珣渊停车在一个早餐铺子旁边儿,老板递了两个塑料袋过来,里面装着蒸饺和包子。

  “先吃早饭,吃完再跟我去果子山公墓。”卫珣渊说,转身将塑料袋塞到周岚斐的手上。

  周岚斐眼神飘忽了一阵,小声道:“那个......需要我付钱吗?”

  卫珣渊扭头看了他一眼。

  小少爷的头埋的更低了些。

  “不用你付。”卫珣渊说。

  “那我能不能再要一个豆浆?”小少爷说,手指扯着他背上的衬衫,攥出了几道皱纹。

  卫珣渊呼出一口气。

  “豆浆,加两勺糖。”他对老板说。

  周岚斐一怔,抬起头来,热腾腾的豆浆已经递到了跟前。

  这早餐铺子的豆浆不是外面超市批发的密封饮料,现磨的一大锅在有些年代感的铁质容器里翻滚烹煮,色泽奶白浓稠,有人买,老板便用大勺舀了装在小小的食品袋里,扎紧了口头,插一根吸管进去,食品袋圆润鼓囊像个球,手感Q弹,被许多人拎着捧在手里,充满了烟火气。

  周岚斐就着吸管吸了一口豆浆,甘甜与豆香混合,不淡也不齁,一切都正正好,他又咬了一口蒸饺,荠菜馅儿的,包子是笋丁肉馅儿的,鲜的要命。

  卫珣渊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少爷的眼眸一分一分亮堂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甜豆浆!”周岚斐冲口而出,喜出望外道:“还有荠菜馅儿的蒸饺和三丁馅儿的包子,我也最喜欢!”

  他仿佛问了个很无聊很愚蠢的问题,卫珣渊没有回答,而是翻了个白眼儿,例行公事的开嘲:“怎么?段家人连个包子饺子都不给你吃?”

  提到这个,周岚斐的表情就萎靡了,他将吸管咬成了扁平的形状,又泄愤似的三两口把饺子和包子塞进嘴里,猛吸豆浆。

  他吃的太急,唇角粘上了点儿星星点点的白汁,卫珣渊的眼神在那处停滞了两秒,伸出拇指来替他轻轻拭去。

  周岚斐感觉到他在自己的唇瓣处不轻不重的揉按了两下,宛如在把玩一件喜爱至极的艺术品,隔着细腻的真丝手套,亦能觉察到皮肤上的温热。

  小少爷怔了怔,胸腔里的那颗器官略略有些不受控制的乱跳了两下。

  他急于摆脱这种异常的症状,眼光乱飞,而后落在了卫珣渊漆黑的手套之上。

  他记得在赵永家的时候,男人还是不带手套的。

  大热天的,这副手套带的虽漂亮,却未免有些突兀,像是为了掩藏些什么。

  掩藏些什么呢?

  手套下的手指......有些什么样的秘密呢?

  “吃饱了吗?”卫珣渊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吃饱了。”周岚斐应了声。

  “那走吧。”卫珣渊说。

  果子山公墓离市区还有些距离,卫珣渊的摩托车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便看见北面出现了郁郁葱葱的一片矮山。

  两人先后下了车,周岚斐一眼便瞧见了入口处,附近设有不少小摊,卖的多是些自家种的菊花、手工折的银元纸钱之类的。眼下不是中元节,祭拜的人不多,这些小摊的生意冷淡,摊主们也大多愁眉苦脸的,周岚斐沿路走了一阵,发现这些祭拜物品的单价都虚高的不像样子。

  “单价定的这么高,怕是不会有人买。”他拿起两支标价150块的菊花,轻轻摇头。

  “我们也不想的啊。”摊铺后面的妇女摇头叹息:“可这是谭老板定的价目,卖低了,我们连谭家的税金都付不起......”

  “税金?”这个词于周岚斐而言,陌生的很。

  “果子山公墓在前两年私有化了。”卫珣渊在他身畔,解答了他的疑惑:“法人叫谭余,其祖父叫谭贵德,是早年爱侽妇产诊所的经营者。”

  “公募私有化?”周岚斐诧异出声:“那里面的墓怎么办?”

  “自然是一起被划为谭家的不动产了,我听说从去年年底开始,上坟需要花钱买门票,门票钱谭家收三,段家收七。”卫珣渊道:“门口的这些小摊贩本是自由经营的小本买卖,也被谭家收成了长工,公墓门前所有的祭品贩售点每月都需要上缴定额的税金,不够的话就会被驱赶,当街掀摊子。”

  这番言论荒诞到让人简直无法想象是存在于在二十一世纪的事情。

  “简直是不可思议。”周岚斐惊得喃声:“上自家坟要买门票。”

  “这可不就是你们段家人做出来的好经营么?有政府项目作背书,谁敢说一个不字?”卫珣渊不阴不阳道:“谭家这位本是游手好闲没个正经工作,眼下愣是靠段家扶持,攒了不少的积蓄,怎么?你还觉得我是道听途说来的?”卫珣渊轻轻一嗤:“你可以随便抓一个这里的摊贩问问,看看我是不是骗你的,又或者——”他一把抓了周岚斐的手,往公墓入口处走过去。

  入口处的岗亭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横着三部手机炒股,面对万里江山一片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周岚斐与卫珣渊二人走近了他也没发现。

  周岚斐抬着眸子,岗亭的玻璃上居然真的贴了一张价目表,上面写着非法定节假日60元/人,法定节假日120元/人。

  小少爷活活给气笑了。

  他屈指叩了叩窗玻璃。

  “干嘛!”谭余正烦着,闻声拉开窗,恶声恶气的吼道:“先转账后开票!”

  “我来祭拜自家先祖,为何要先给你钱?”周岚斐皱眉道。

  “我平时帮着看护你家先祖的骨灰盒,不得给点辛苦费啊!”谭余头也不抬,显然对这番说辞熟练至极。

  “挣这份阴损钱,你也不怕孽力回馈么?”周岚斐道。

  “孽力回馈?”谭余终于抬起头来,瞟了一眼跟前这斯斯文文的小少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祖上是谁!我们谭家人没别的好,就是命硬!我爷爷谭贵德可是出了名的百邪不侵——”

  “这话我信。”卫珣渊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洋洋自得,在一旁仰起头,以掌心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听说你爷爷的骨灰坛子在这果子山的山顶占了一处风水宝地,躲还是谭贵德会躲啊。”

  谭余品着对方这话怎么怎么就是不对味儿,拧着眉头瞧过来:“说什么呢你——“少啰嗦,要么给钱要么滚蛋!”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岗亭外空空如也,方才还与他说话的那两个人皆不知所踪,谭余呆了两秒,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冷汗,猛地从桌子前站了起来,一把将那三部炒股的手机拂到旁边去,推门而出直奔监控室。

  虽然装有几十台监控仪,全面监控着果子园公墓的关键地带,但谭余平时基本不来看这些监控,毕竟正常人谁会来墓地搞事情啊!

  然而此刻,他一台一台屏幕扫过去,愣是没有看见那个男人和那个少年的身影,这两个人的行踪堪称鬼魅,谭余只觉得后背生寒,末了他看见一台显示屏的画面仿佛受到了干扰般的一黑,他忙扑过去,一把按住了金属的屏幕,一丝黑雾在画面中央弥散,而后那个黑衣男人和少年人的身影出现。

  这画面比恐怖片不遑多让,从这大门口到山顶上,一般人用两条腿攀爬至少也也需要近半小时,这才过去多久?这两人是会瞬移吗?!谭余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死死的盯着画面,眼白里爆出了红血丝。

  这个显示屏里监控着的是果子山的山顶最高处,是整个墓园里价格最高的一块地区,也是方才他口中所说的安置谭贵德骨灰坛子的“风水宝地”。

  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卫珣渊和周岚斐精准定位到了谭贵德的墓穴,两人一左一右包围过去,那黑衣男人一手抄兜,长腿抬起,一脚踹在他爷的墓碑上。

  他爷的墓碑活像块麻将牌似的轰然倒下。

  谭余:“!!!”

  他目瞪狗呆,额角青筋直跳。

  他又看见周岚斐弯下腰去,小心翼翼的从墓穴里把他爷的骨灰坛子抱了出来,旁边的卫珣渊单手朝他伸了伸,大概是想要接过来,小少爷没同意,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抱着他爷的骨灰坛子下了山,卫珣渊轻耸肩膀,而后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朝着摄像头的方向昂首看过来。

  隔着屏幕,谭余感到整个人菊花一紧,呼吸一滞,仿佛根本没有这层厚厚的屏幕,卫珣渊就是在与他对视一般。

  男人摘下了□□镜,露出一张苍白的零死角的帅脸,蔚蓝色的眼睛冰冷璀璨,他冲着摄像头微微一笑,下一秒,整个画面静止住,定格在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之上。

  卫珣渊的模样在这些万花筒般光怪陆离的花纹折射下变得有些扭曲,就连那笑容也充满了妖冶和阴鸷,谭余冷不丁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人也随着监控仪的暴毙而一整个裂开了。

  谭余好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爷的坟头被人爆了!骨灰坛子都被人给掘走了!!

  面对如此猖狂损德的事情!他理论上应当立刻出面去阻止拦截才对!!

  可谭余不敢。

  他脑海里全是那个黑衣男人的样子。

  在摄像头下嚣张跋扈,冷冽残忍,还有着非人的诡异力量!

  他这种时候露面去拦,跟送人头有什么区别啊!

  谭余哆嗦着手去摸旁边的座机电话,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的把听筒拿起来,拨了一串号码过去。

  “喂?......喂!”他抖抖索索道:“我我我是谭余,果子山公墓的那个谭余,我想找段,段少爷!”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片刻后冲着听筒声嘶力竭的嚷嚷道:“见鬼了段少爷!!我在果子山公墓这儿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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