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第4轮比赛时,每人最高押注金额达到500注,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愿意,本场比赛每个人最多赢/输五百万。

  比赛结束,【学生】再度以利落手法获取胜利,台下叫好声震耳欲聋,那身未染杂色的白衬衫成了信仰的代表物。

  LED屏幕上代表【学生】的红方块,愈涨愈高,成为碾压对手的存在,回报率早降到23.7%,但观众不在乎——他们曾钟爱血肉模糊的暴力美学,此刻却被那抹特立独行的白征服。

  押他等于胜利。

  观众们赤红着眼将数字堆上去,为新生的王摇旗呐喊,堪称癫狂。

  候场室内。

  他们为之疯狂的存在正倚着墙。

  鼻尖愈发浓重的血腥味,手上怎么也擦拭不掉的滑腻感,没有切磋格斗技时的酣畅淋漓,有的只是轻视生命的莽撞和下三滥般的卑劣手法。

  夏油杰紧绷的神经处于临界状态。

  下一场是半决赛,再下一场便是决赛,冠军奖金800万,再加上自己存款,足够换取他想要的信息。

  再稍微忍耐下,他便能知晓

  “喂——”

  魁梧壮汉停在他面前,出声打断他的思考。

  夏油杰没抬头,只从喉咙管拽出短促的音节:“滚。”

  是的,不光要对付场上的对手,下了场还得应付不长眼的宵小。第一场比赛结束时他把围堵他的教训一通,没料到仅安静了2轮,又有人来找麻烦。

  “我不是找你麻烦的,”男人说,“我家大人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夏油杰冷言拒绝:“不谈。”

  来人比了个手势,身后一堆花臂混混便围了过来:“学生,你必须得谈。”

  “如果我说不呢?”

  黑发和黑口罩,整张脸仅露出双狐狸眼,天生带着风流笑意,可经过这四轮比赛,没人会认为他真的温和友善。

  “也许我们几个打不过你,但是足够将你困在候场间,”领头那人陈述道,“比赛有规定,十分钟未应答的即为放弃比赛。弃赛不光以为输掉这场,你之前胜利四轮的奖金,也不会发放。”

  夏油杰扫视包围他的人群,右后方一人咧着满嘴黄牙,正是给他做登记的“老黑”。

  他瞬间明白了:“你口中和我谈生意的大人,就是这间赌场的庄家吧。”

  “我可没有说。”

  他的否定毫无信服力。

  夏油杰侧了下头,怪刘海惫懒的扫过鼻梁,最后顺着侧脸流畅线条搭下去。

  “要谈什么。”他问。

  “下一场比赛,你得输。”

  夏油杰低笑出声:“叫我打假赛啊,不怕被发现?”

  老黑提着个小行李箱走到他面前,放倒在地上,打开,码的整整齐齐的纸钞堆得很满,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现金数量。

  “答应的话,这些都是你的。”

  夏油杰眼睛眨了下,弯起眉眼,看上去无害极了:“好呀,我答应,能不能打个商量,再让我赢一场半决赛,决赛时再输掉,到时押我赢的人只会更多,你们赌场也能大赚一笔。”

  看似合理的诉求被冷淡拒绝:“我只是按照命令做事。”

  夏油杰也不为难他:“行吧,我答应你,钱我现在可以拿走吗?万一我输了比赛你们不认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男人看了他两秒,冲蹲在地上的老黑说:“先给他一半。”

  “得嘞!”老黑仰头秀了波大黄牙,“你瞅瞅有没有数错。”

  接过半满的箱子,夏油杰在手上颠了颠,态度很好:“我朋友在看比赛,我给他打电话来拿可以吗?”

  男人点了点头。

  当着他的面,夏油杰大大方方拨出电话:“有个东西要给你,在候场室,你来一趟呗。嗯,就是现在,马上我就要上场了,快点过来。”

  挂断电话,他抿唇礼貌性的笑了下:“谢谢。”

  “你的要求都满足了,等会场上,输得真实点,”男人看向惹眼的雪白衬衫,补充着,“大人交代过了,拳击台上不能出现红色以外的衣服。”

  “没问题,”夏油杰很懂,“受点伤嘛,包你满意。”

  意外的好沟通,男人对他审时度势的态度很满意,主动拉过椅子:“坐吧,休息下,等会还有场比赛。”

  “不用,我靠会就行,表演嘛,又不动真格。”

  老黑狗腿地端过杯水:“喝点,解渴。”

  夏油杰指尖都不动一下:“‘首轮都撑不过的软蛋’,你是这么说的吧,说出这种话,还认为我会喝你的水?”

  老黑把水杯搁在一旁,浮夸地扇着自己耳光:“我该死,真该死,居然说出这种话!”

  男人点了另一个人:“你,去给学生倒杯。”

  正当夏油杰想着怎样拒绝内容物不明的液体时,敲门声适时响起。

  “我朋友到了。”夏油杰说着,提着箱子走到门口,手握着门把手,拧了两下没拧开。

  他回头冲凳子上男人喊道:“可以帮忙开个门吗,打比赛手没力气了。”

  不起眼的小个子走过来,满脸虚伪的歉意:“不是您没力气,是我进来时不小心把门反锁了,这就开。”

  他从怀里掏出把钥匙,插入锁头,轻轻一转就打开了门。

  门外是衣冠楚楚的黑心中介,和有过一面之缘的讨厌诅咒师。

  “给。”夏油杰半点没迈出门槛,递过箱子,便要关门。

  门板被人抵住,留有一拳宽度。

  夏油杰面色怪异看过去。

  抓握铁门的手骨架偏大,凸出的骨节力量感十足。

  “等会在哪见?”黑心中介从门缝里问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只是金钱往来的浅薄关系,孔时雨的任务里绝没有送他离开这项。

  夏油杰突兀的从这句话琢磨出点关心的意味。简直等同于深夜送女性朋友出租车时说的“到家报平安”,比起讲给他听,更像在告知里头坐的一圈人——比赛结束见不到人会来找麻烦。

  “电话联系。”他含糊道。

  夏油杰刚关门,小个子又“不小心”把门给锁了。

  房间正中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声音比之前多了点温度:“我以为你是害怕了,喊朋友过来带你走,没想到,还挺有胆识。”

  “为什么要走,”夏油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害怕的话就不会来参加比赛了。”

  男人扯出个爽朗笑容:“说的不错,这次输了不要紧,下回再来,我给大人建议让你拿个第一。”

  “我很期待。”

  和五条悟不同,夏油杰并不是把“最强”“第一”,诸如此类嚣张话语挂在嘴边的人,但是他骨子里的傲气并不比任何人少。

  他尊崇强者,保护弱者,自然见不惯这群将力量用于争斗的混混,同样见不惯观赛台上漠视生命的赌徒。

  见不惯,瞧不起,可他也身处其中。

  夏油杰仰头看向屏幕,这是他每场上台后标志性的动作,只安静的伫立着,不似身旁擂胸吼叫的对手,凝固着如同静止的画。

  红色方块发疯似的飙涨,若不是改了计量单位,恐怕早戳出屏幕了。

  身旁顶着夸张胸大肌的对手是老牌选手了,最辉煌时刻是三次蝉联冠军。

  可观众偏爱新人,爱他大开大合的招式,爱他痛快爽利的风格,反映到数据上,便是一骑绝尘的票数。

  “计时结束!狒狒得票7782!学生得票——27092!!”

  狒狒冲他呲牙一笑:“是不是很开心,票数是我的三倍多,记住,这是你生命最后的高光时刻。”

  “高光?”夏油杰轻笑了下,“这种肮脏的令人作呕的地方,有光吗?”

  双侧肩关节脱臼压倒在地时,狒狒也没弄懂输在哪里,他只知道夏油杰的拳很重,敲在脆弱关节上格外疼。

  他梗着脖子咆哮着:“说好了赢得是我,我会是冠军,你这个骗子,居然敢夺走我的冠军,你知道我废了多少功夫吗!你知道我为了胜利付出了多少吗?我不会输,绝不认输!有本事你就把我杀了!!”

  喷吐的唾沫飞溅,四肢被制住,他大张着嘴露出歪歪扭扭的牙列,跟只野兽似的,去咬抵住他胸骨的手臂。

  夏油杰眼疾手快避开,手指握上狒狒下颌,一声脆响,敌人掉着下巴只能发出模糊的吼叫。

  失去行动能力的狒狒被抬下场。

  他没有下台的意思,虚靠着台边的绳带,目光对上与他缔结约定的男人,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精彩极了。

  夏油杰露出个好看的微笑。

  没错,他是骗子。

  可都来这了,没有善没有光的地方,是否手染罪恶,谁又在乎呢?

  “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学生!……”

  不知谁第一个喊的,但声音越来越嘹亮,鼓掌的节拍越来越齐,高低起伏的拧在一起,是群体的失去理智的情感表达。

  夏油杰觉得这场面似乎在哪见过。

  人群狂喜的面孔,击掌欢呼,请“神”上座,仿若看不见脚下同类的死亡。

  想吐。

  他晃了脑袋,定睛去看最终对手。

  记得是叫血刃……

  上台的却是个熟悉的面孔。

  迎面是秋雨冰凉的潮气,湿漉漉的白发垂在眼前,发梢水珠滴落到脸颊,滑下的水痕像滴澄澈的泪。

  夏油杰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说无下限能防水吗,怎么还是淋湿了。

  他想去拂落那人额发上雨水,但远处一张张笑脸让他骤然回神。

  【他来地下拳场,被悟发现了】

  活动后身体蒸腾着热气,他却如坠数九寒天,止不住的发寒。

  他辜负强者之名,他欺凌弱者,他手染鲜血,他身负罪恶,他和这泥泞里的其他人没有区别……

  五感敏锐到发痛的程度。

  眼球发胀,鼓膜尖啸,呛鼻恶臭,舌根发苦,指尖粘连。

  笑容满面的猴子。

  要杀掉。

  颧骨接下重重一拳。

  夏油杰身体一个踉跄,他听到那人声音里的厌恶。

  “你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