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

  “想调查谁啊,小朋友。”

  烟嗓浓重,仿佛喉咙含了片粗砂纸,带着调侃意味的轻慢称呼。

  夏油杰皱了下眉,又很快放开:“五条樱。”

  “没听过的名字,是个小人物吧,”那人笑了下,“但是,冠名‘五条’这个姓氏,价钱就不会便宜。”

  “多少?”夏油杰径直问。

  “取决于你想调查到什么程度,只要钱到位,不光祖宗三代给你挖出来,具体到哪天、在哪、干了什么都可以查到。”

  “不用特别详尽,”夏油杰想了想,“我需要她的照片,大致性格和生平简介。”

  “起步价,一千万。”

  和预想的差不多,但夏油杰拿不出来。

  “有我能做的任务吗?”这是上次他支付报酬的方式,护送一位富商前往神奈川,换取搭上盘星教的机会。

  声筒里传来低沉的笑音。

  “小朋友,杀人放火做不来,和咒术界相关的又不沾,我这可不举办过家家游戏。”

  黑心中介难得说了句人话,“无伤大雅的信息,直接问你那位同学,省心又省钱。”

  不喜在这人口中听到悟的消息,夏油杰声音冷下去:“我是找你谈生意,赚不了这钱直说,我自会联系别人。”

  “哎,等等,我想起来今晚有个拳击赛,拿多拿少全凭各人本事。”

  “怎么去。”

  “我引荐,引荐费就收取比赛奖金的一成,怎样?”

  孔时雨所说的拳击赛肯定不是正规那种,而是生死不论的地下拳场。

  比赛规则只有一条——打到对手认输/死亡即为胜利。

  呛人的劣质香烟,汗液发酵的酸臭,食物腐败气味,或新或旧的血腥气……混杂成令人作呕的味道,堪比垃圾堆的生化攻击,是选手们的候场室。

  夏油杰按压鼻梁,试图让口罩贴得更严实。

  他站在队伍里,干净清爽的白衬衫,和周遭邋遢大汉形成鲜明对比,是人群中最扎眼的那个。

  忍受了足够久,终于成为队伍的第一个。

  登记信息的地方是摆了张简易木桌,坐着个男人,嘴里叼着根烟,头也不抬含糊地说着:“牌子。”

  夏油杰把红色签牌轻放于桌上。

  很少有选手会这样做,他们大都把签牌粗鲁砸到桌上,发出乒乓响声,好像不整出点噪音就彰显不出他们的力量似的。

  登记人余光晃过纯白衬衫,肿的跟金鱼似的眼泡露出条细缝,抬头瞅了眼穿衬衫来拳场的二傻子。

  远超平均值的身高,体脂率很低,宽肩窄腰,明晰的肌肉线条,是年轻女孩追捧的类型,更别提温润谦和的气质,妨碍呼吸的黑色面罩,青春校园剧里常见的白衬衫,露出的皮肤连道疤都见不着。

  登记人嗤笑一声,问都不问就把表填完了:“签字。”

  他弹飞的烟灰差点蹦到夏油杰身上。

  夏油杰朝后避让一下,看起表上的信息。

  顶头鬼画符似的写了序号和代号,下面密密麻麻的则是知情说明书。

  一目十行看过,与其说是告知书,倒不如说是死亡免责书,字里行间将拳场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登记人吐了大口烟,焦黄的指节敲着桌板:“磨叽什么,首轮都撑不过的软蛋,赶快签字下一个。”

  夏油杰淡淡看了他眼,拿起笔随手划了两下。

  没有人在意他写的是什么,是不是字都无所谓,登记人把纸片朝后一递,排在夏油杰后面的胖子迫不及待挤过来。

  他浑身肥肉抖个不停,胳膊撑在桌上,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响声。

  “老黑,这回我要叫‘肉山’!”

  被称作“老黑”登记人嘎嘎笑道:“又换代号,有用不。”

  “哈哈哈哈,这名字我找大师算过的,怎么也能撑到第三轮。”

  原来代号是可以自己报的啊。夏油杰回想了下,自己的代号是什么来着?

  “下一场,11号‘学生’对战12号‘肉山’,一分钟下注倒计时,开始!”

  大灯将竞技台照的透亮。

  代号肉山的选手正在活动热身,夏油杰的目光却落在场台旁边巨大的LED屏幕上。

  纯黑背景,二极管的红点书写两个代号,一左一右与他们站位对应。代号旁边是简易柱状图,代表双方被下注数。

  在这一分钟里,【肉山】指示的矩形一路狂涨,【学生】却仅可怜的铺了个底,毫无悬念的一边倒趋势。

  “3、2、1,计时结束,肉山得票1134,学生得票121票!!”

  近乎10:1的赔率。

  观赛台上,孔时雨兴味地点着手边下注器,上面显示着数字100。

  “押他,准赢。”孔时雨脸转向左侧,促狭道,“尤其是看到你押了对面后,赢面更大了。”

  他左边是半躺在座椅上的黑发男人,简易短袖显露健硕身型,低垂着眼俯视场上的对决。

  5.4米见方的竞技台上站着两人,接近400斤的胖子借由场边的宽皮筋,把自己弹射出去,宛若肉弹撞向单薄少年。

  少年身形灵活似游鱼,在狭窄的场地上闪避,衣角都不曾被触及。

  他惯会寻觅对手弱点,无视场外气浪般倒彩声,专注于对手呼吸愈发粗重,动作愈来莽撞,忽得抓握手腕,踹踢膝盖,将庞大肉山掀翻在地。

  趁此机会,滑步到对手身后,手臂紧绞粗壮的脖颈。

  被卡住气道,肉山的脸憋成紫红,带着白沫的唾液从嘴角涌出,扑腾的力道越来越小。

  佩戴面罩的少年松开手,肉山身体下滑躺倒在地,已然失去战斗能力。

  观众场上一片嘘声,被看好的家伙居然5分钟都没撑到,就变成坨躺在地上的烂肉。

  他们在乎的并非肉山这名选手,而是赌错了输掉的大把钞票,他们叫嚣着,怒骂着,但凡手边有的,全都往台上砸,矿泉水瓶是最常见的,塑料制成的喇叭,啃了一半的苹果,甚至还有只臭气熏天的凉鞋。

  伏黑甚尔的视力足够好,他看到夏油杰替倒下的对手挡开丢过来的垃圾,也看到眉心打褶擦拭胳膊的动作——那是刚刚战斗时沾到的油腻汗液。

  矛盾的家伙。

  “下轮赔率不会这么大了,太可惜了,你错过了绝佳的赚钱机会。”

  嘴上说着可惜,事实上恨不得所有人都压他对家,好大捞一笔。

  孔时雨满脸写着幸灾乐祸,要不是第一轮最大下注数100,他肯定还会多砸点钱进去。

  “是啊,不小心看错了。”伏黑甚尔喟叹道。

  “你不可能看不出来。”孔时雨龇他一眼,“别人看他又瘦又高,像个书生,但你肯定能看出来,不是追求好看练出的肌肉,他的身体素质和战斗技巧,全是真枪实干磨炼出来的。更别提,这就是只不要命的狼崽子,这种水平的竞技场,没人能打得过他。”

  伏黑甚尔更关注的是:“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打黑拳干嘛?”

  “还能因为什么,赚快钱啊。”

  “也是。”

  “话说,”孔时雨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伏黑,好久没找我接活了,还有钱来这玩,傍上哪家富婆了?”

  伏黑甚尔仰着头,随口回道:“啊,五条家的,出手很大方。”

  “五条?”

  再度听到这个姓氏,联想到夏油杰因为一个五条家女人来打黑拳,孔时雨坏心眼的想,最好是同一个人,那可太有意思了。

  他虽然是黑心中介,但游走于灰色地带,更是明白恪守职业道德的重要性,别的地方泄露客户信息也就破财,他这,指不定命就没了。

  不再多问,只恭祝道:“恭喜,名门望族,有钱有权。”

  “说道这,我似乎该给金主汇报一下。”伏黑甚尔意味不明笑了下。

  “汇报什么?”

  “汇报下我在干什么。”

  “不是吧,看比赛都得报告,也太不自由了吧,这你能忍?”

  伏黑甚尔没理他,编辑短信发送。

  【在看拳赛,押错了,输了一大笔】

  杳无回音,他也不急,安静地观看比赛,直到那人再度获得胜利。

  热汗湿透了衬衫,轻薄布料贴在身上,混沌的乳白勾勒出胸腹纹理,哪还有初见时的学生气,通身粘连着泥泞与硝烟。

  他勾了下厚重的口罩,看向为他欢呼呐喊的人群,眼神淡的不像话。

  06年的手机像素当然达不到伏黑甚尔肉眼的清晰度,只模糊看到劲瘦的身形,以及标志性的丸子头。

  插入图片,发送。

  加载中的小圈圈刚转完,短信秒回。

  【位置】

  伏黑甚尔挑眉。

  【就是他,害我输了不少】

  没等片刻,回答他的是——

  【银行转账提醒:您尾号0604的银行卡9月21日22时13分收到汇款10000000.00元。】

  伏黑甚尔勾起笑容,如约把位置发过去。

  “跟你富婆聊天呢,这么开心?”

  “赚钱呢,当然开心。”伏黑甚尔绿眼睛闪烁了下,恩赐似的,赏他看了眼银行信息。

  孔时雨竖起大拇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