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严素婕收到了几桩坏消息。

  送往北地、东南、西南三处的信都被拦了下来。

  亦有好消息,送往山东的信就很顺利;再者原本隶属于大皇子宋承宇这派的臣子,并不愿就此散去,将大好机会白白送给二皇子党。

  是以宋承宇被捕后的第一天,朝堂上发生了剧烈争吵,多方争论不休。

  大皇子党的人将大皇子从小不受贵妃待见都翻了出来,当作撇清与韩世元干系的证据。

  东南党自然也不退让,抓住韩家血脉这点,来明嘲暗讽否定大皇子的正统性。

  罪臣之女生下的孩子,焉知不是包藏祸心,心中是否真有家国?祖宗社稷又是否能接受如此大的瑕疵?何况还有圣上之圣意……

  两方吵完,进入到互骂环节时,皇后王兰君捂着头,用头疼的理由先行离开。

  十分难得的,皇后出了宫。

  她换了身寻常人家的打扮,布料低调地绣着暗兰,头上只一支簪子盘起头发,除却出挑的气质外,似乎与旁的官家夫人没有太大的差别,因此她大方地掀开了帘子,观望着外面的情形。

  鼓动半响的箬竹问:“娘娘觉得如何?是否变化颇多。”

  王兰君小声:……“貌似不多?”

  皇后手指轻点一排店铺:“这条依旧是小食街,香气飘荡;过去那头是布街、布料、成衣都聚集在那处;备好了衣裳,再往前的楼多是金银首饰楼……”

  箬竹听着这么一说,似乎变动是不大。

  她在乎的是一家老糕点铺子不见了,娘娘打眼一看观的就是一大片,可不是没什么大变化么。

  箬竹收回放在小事上的心神,问道:“娘娘,我们当真去京郊?带的人是不是有些少。”

  王兰君笑道:“不必忧心,今日去也不会吃亏。”

  “再者,又要带多少人才能抵得住那么多禁军?”

  箬竹皱起了鼻眉脸:“娘娘休要笑我。是虹芳交待我的,得小心娘娘又被欺负了去。”她有些怅惘地道,“也不知虹芳如何,好些日子没收到她的信。”

  “东南打倭寇,玻璃厂的事全倚仗她,恐怕是忙不过来耽搁了。”皇后看着性情更温婉的箬竹,问她,“你眼下可还想去外面,就如虹芳一般。”

  眼下她这个皇后还活着还在,这傻姑娘倒有个地方,若她去了,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皇后想着自己的身子骨,很想将箬竹也托付出去。

  箬竹只道:“娘娘,我不走,我要伴着你。”

  小女官反过来给皇后画起饼来:“等娘娘当了太后,我可就是太后面前的第一红人,跟着娘娘到处游山玩水去。”

  太后的人生模式,是箬竹最为歆羡的,她也盼着娘娘能像太后那般快活自在。

  何况娘娘的心思,她虽愚笨,但也能猜着一星半点。

  王兰君心中叹息一声,又有些别样的暖意在心间漾开。

  都说深宫冷寂,人心相祸,其实一片混乱下,真心就在那等着呢。

  “待我成了太后,哪怕封你做个公主不成,至少也得是个郡主。”

  箬竹笑开怀:“好好好!娘娘可不许食言。”

  说笑声里,到了京郊的园子。

  顾明朗诧异地将人迎了进来,小声道:“圣上让娘娘单独进去。”

  箬竹有些不放心,面露忧色。

  王兰君伸手一摆,示意无妨,口中亦安抚道:“眼下病重的倒是换了人。”

  箬竹忆起帝王的身躯情况,紧张霎时淡化。

  顾明朗垂着眉眼,一声不吭。

  他心里清楚,自己或许能胜过贵妃,但实在比不得皇后在圣上心中重要。他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只是特殊些。

  王兰君独自走到里间,心情却与宋齐光当时去看病中的她不一样。

  他逼她活,她想他死。

  “你、你来看我了。”病榻上,宋齐光瘦得像是裹着被子的枯竹,容色晦暗、身形消瘦。

  他自顾自地呢喃着:“我病了两天了,你怎么才发现?”

  王兰君皱着眉,想了一阵,想起来这是几十年前发生过的事。

  癔症?看来还严重得很。

  王兰君上前,塌上的男人完全不知自己何等模样,还赌气道:“好好好,竟还有心思作新衣裳……”

  宋齐光说着话,想要伸手去拉扯王兰君。

  王兰君用力拍开他的手。

  宋齐光被拍得倒向一旁,费劲地喘着气。

  王兰君瞧他不像是作伪,拔下簪子,用力刺在他的手上。

  “啊——!”

  宋齐光发出呼痛声,外头的顾明朗第一时间闯进来。

  披散着头发的皇后背对外面,开口问道:“可清醒了?”

  “清、清醒了。”宋齐光痛得脸皮皱起来,吸口气,挥退其余人,“顾明朗,你等都退下去,非朕传唤,不必出现。”

  顾明朗不理解,但他听话:“是,圣上。”

  箬竹挤进来偷看了几眼,发觉眼下皇帝是真的打不过娘娘,心中暗爽,放心离去。

  “他们都走了。”宋齐光出声问道,“你来,来寻我何事?”

  “自是为大皇子而来。”

  “此般情形,你还将大皇子关押在大狱?”王兰君试探地问道。

  宋齐光闻言就笑了一下:“果真唯你懂我。”

  王兰君催促他:“圣上,且谈正事。那孩子从小就受亲母冷待,你这生父又苛刻,如今还要反受你们一对父母之情折磨,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说起这事儿,宋齐光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皇后真心欲为那韩家子求情?还是只想看朕笑话!”

  “够了,当年之事都够了。”王兰君望着从来都任性的男人,“孩子是无辜的。”

  无论是大皇子宋承宇、还是二皇子宋广骏,其实都在前一辈人的阴影之下。

  东南是宋齐光放纵成如此模样的,有东南一份责,便有他一份;故而当初宋齐光看似公平、又或是偏心地给二皇子指中谢家的女儿,就代表着——他绝对不会让宋广骏成为储君、成为下一任君王。

  当年的事和仇,宋齐光从来不曾忘记,他就是记仇,睚眦必报。

  相反,二皇子及东南党都是下一任帝王的垫脚石。

  他或许已然默许,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未来将皇位给大皇子。

  可谁料到宋承宇发觉异样后都没查出来的事,一早就被宋广骏这方早早发现,还将致命一击藏到此时。

  所以今日王兰君说此般情形,老二你不给,老大你也关了,问宋齐光意欲何为,难道想坐看朝堂陷入混乱吗?

  她质问宋齐光:“如今东南已如此千疮百孔,你觉得还不够么?”

  宋齐光轻哼一声:“是他们自寻死路,从前是,现在也是。”

  “难道是朕逼着他们的去贪、去争、去抢?”

  王兰君看他,真真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透着股森森的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