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宋宴清意外的是,二军师也出声道:“先押下去,关进县牢,不必急在此刻行事。”

  二军师拦下后,又对众人道:“其他人先退下,我有话同大哥私下说。”

  其余人离开,独留下大神仙面对二军师。

  没了旁人在,单独对着二军师,大神仙的面皮又厚了起来,开口道:“二弟,你的规矩也太多了些。你也知道,老大从小没娘,又跟着大哥在匪窝里长大,没受过多少教养,不懂事得很。”

  “你看、借着他是我儿子,说是神子赐福行不行?”大神仙提了个新想出来的办法,“唉,眼下都快过年了,你也不忍心叫老大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过吧。”

  “以后我一定管好老大,不给弟兄们添麻烦,此事绝不再二!”

  隔着面具,看不出二军师神色如何,但面具后一双眼幽深,可看不出乐意。

  二军师反问大神仙:“大哥,旁人家的年如何过?你可想着了。”

  “前头可是大哥主动请我,应允了我管住自己跟大公子,守规矩,又说起不想叫百姓们受狗官的鸟气,我才愿意置我身家性命、兄弟们性命于不顾,助大哥起事!”

  “此事本无一,何必再提二。”

  二军师转过身去,冷声放下狠话:“大哥既然不想干了,咱们兄弟一拍两散就是!”

  “别、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啊!”

  眼下已经起了事,大神仙作为露头之人,哪还有回头路。他更清楚自己没那个本事挑起叛军的重担,全依仗二军师罢了。

  当下他只能舍弃儿子这头,努力安抚尥蹶子的二军师:“二弟你莫说气话,要罚便罚那小子吧。”

  反正不是立刻就打,大不了他偷偷换掉执刑的人。

  大神仙哄了好一会,才叫二军师退让,提出他的要求:“明日当众行刑,大哥亲自下令。”

  大神仙咬牙:“好!”

  什么对外的风采通通消失,那张白里透红的老人脸上只余下无奈的心痛、和一时尚未萌发的不满。

  ***

  第二日,宋宴清亲眼目睹了大神仙当众下令,监督大公子受杖责。

  起初大神仙偷瞥的目光藏住担忧,随后听着儿子那不忍耳闻的惨叫声,便清晰可见大神仙在用冷面掩饰他的不满和心痛。

  宋宴清想到句讽刺的台词:他到底是个父亲。

  就像男女老少,会扑出来为自家孩子求个公道一般,是亲人。

  无形之间,大神仙跟二军师间的缝隙变得更大。

  虽然宋宴清没想通二军师是如何说服的大神仙,但不影响他知晓今日之事的结果。

  诚如宋宴清这个旁观者所想,大神仙并不为那些陌生百姓赞扬他大公无私而高兴,他听着儿子痛苦的声音,心中只为二军师的不通人情生气。

  规矩?他当匪的第一日就知道,规矩是用来困住愚人的。

  大神仙开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二军师已经失控,不再如从前那般是他好用的臂膀。

  监刑的高台之上,神仙老人心中打起算盘来,又为目前局面对二军师的偏利而困扰。

  直到儿子被拖下去,大神仙按照约定好的,起身宣布他将从大年初一起赐福粮三日的消息,得到盲夫信徒热烈的回应。

  不被关注的大公子则被拖下去,直接送出城去。

  宋宴清没跟着,但知道有百姓跟了一路,因为城门口的欢呼声不小。

  彼时他正跟着二军师处理那些杂账,和一些字都不全的“军中消息”。

  宋宴清为他刚知道不久的特殊事求证:“军师,我听说大公子从前并不曾抢过人,可是真的?”

  闻言,二军师放下手中册子。

  二军师回想了一下,正色道:“是的,他不曾抢过人。”

  他看到少年面上的不解,主动问道:“你可是想问他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自问自答:“因为从前没有这般条件,他从一个小匪头的儿子,变成了大神仙的儿子,又掌管着他从前想都没想到过的财富权势。他心中的欲望,如火苗撞上干燥木柴,燃成一炉旺火。”

  “因为他愚蠢,根本不知道一切东西与他毫无干系。谁成了大神仙的儿子,都能拥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宋宴清望着他,问出了令二军师心中颤动的问题。

  “和军师有关吗?”

  二军师不曾答话,他望着面前的少年,如同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他会和面前这少年接触、靠近、谈论一些跟那些莽夫不会谈论的问题,便是为此。

  少年不必聪慧,读书人的见识自会叫他懂得许多不曾读书的人不知道的东西。即便少年愚笨,也比其他人更能懂他。

  “军师没有别的路可走吗?”为何要走上这条所有读书人不会走的路。

  二军师脸上的面具正对着少年,笑着道:“你不懂。”

  是那种大人对着孩子说话的好笑口吻。

  这时候,被轻视的孩子就会想——你们这些“大人”真是自以为是。

  宋宴清不是个孩子了,他想到了二军师的脸,在心中为对方叹息了一声。

  二军师可听不到,他朝王家子丢了一本书过去:“有空看看这书吧。”

  宋宴清拿起一看,书的封面上五个大字:《江湖笑傲行》。

  此书又名:《二军师个人传(含许多臆想成分)》。

  宋宴清面上我很喜欢,嘴上也积极问道:“军师也喜欢看这种话本故事?”

  心里:再看就要背下来了!

  书里写了一个二军师自己也做不到的人的故事。在故事里,他无所不能,是书中世界最耀眼的主角。

  ***

  接下来都是过年的前奏,因为“过年”二字出现,整个瞿苹似乎都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喜悦感。宋宴清想,或许是从孩子们身上传出来的。

  但他注定回不到阿娘身边过这个年,是个没那么高兴的人。

  身边人也升起了浓郁的思乡、思家、思亲人的情绪,在进一步搜集了些消息后,年前没几日时,展勇便来问出大家共同的想法。

  “将军,我们何时撤退?”

  任务完成用的时间,比预料要花费的时间短很多,斥候队的工作任务,他们已然做到圆满,叛军就像是过年前经历了热水拔毛的鸡鸭,只差“开膛破肚”这一个步骤,即可进锅。

  宋宴清知道大家思乡的情绪,当下点破关键:“现下离开,也不能回去啊。”

  他们的大任务可是平叛,眼下离成功平叛还远着呢。

  展勇有点傻眼,他愣了下,笑道:“都是这节弄得人想家。”

  “此乃常情。”宋宴清也说,“我也想的。”

  他这样说,又顶着张未成年的脸,叫展勇这等壮年男子想到面前将军比他们小多了,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去提醒他们,将军不必忧心。”

  “并不曾忧心,你们一路都做得极好。”

  一路上没露出破绽来,绝对是集体的功劳。

  好比李福待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他的特殊、也没起疑心,可见他用了多少心思、有多小心。

  宋宴清眉心凝着:“不过倒也不是没法子让你们早点回去,我们再干一票就撤。”

  展勇问道:“要属下等人做什么?”

  宋宴清无害地笑笑,将梁山一并喊进屋,把自己想的办法细细讲解,以两人为主分队去执行。

  再接着,贫穷的小宋将军就决定出门去化化缘,弄点银子给大家过个好年。

  先到了三将军处,听完雁七兄弟别别扭扭的哭穷话,莫三笑着说自己忘了,叫人给宋宴清送了两百两银子。

  但三将军不知道,他的雁七兄弟还跑去了他的军师二哥处,又化了二百两的缘。

  接着宋宴清又来到神女处,他带的队伍还在给神女当保镖呢,这一百两银子他收得最理直气壮。

  等翌日梁山手下的人分到的银子数目露出去,底下人知道跟着宋宴清混有这许多好处,被化缘的三将军、二军师、连带神女才知晓他们心中单纯的雁七还有副无耻面孔。

  被问起,宋宴清一点也不亏心,满脸认真,小声道:“比起家中赏赐,真的很少啊……。”

  众人:万恶的富家子弟!

  殊不知某人纯属胡说八道,初当皇子的时候穷得荷包喝西北风才能鼓起来一点。

  除夕当日,经过发酵后,瞿苹县中及军中、外面的村落中,已然传遍了“神女金童”的说法。

  神女是大神仙的女儿,金童自然指大神仙的儿子。

  主导散发消息的大公子卧病在床,痛苦之余,总算有了点开心模样。

  大公子对跟随道:“还好阿爹疼我,此番让人出力帮我成事。等这消息传开,看谁还拿着我之前干的事当把柄!”

  “就是,说不得还有无数美人抢着上公子爷的床铺呢。”

  消息能传开,大神仙的助力起了最大作用。得利的是刚遭难的宝贝儿子,又与大神仙最开始为儿子想的开脱办法思路一致,他当然会大力支持。

  一家子三人里,唯有神女听闻这消息,脸都皱成苦瓜:“就他那样,也配称作金童,跟我放在一块?”

  神女收过些好处的丫鬟则道:“大公子的确……,神女这好模样,当真是委屈了。”

  丫鬟说得一点也不勉强,借机夸道:“要我看,得雁小哥那样的,才算得上金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