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羽县的第一晚,宋宴清睡得不太安稳,总感觉城中随时会冒出“杀手”来。

  那些杀手十成不专业,但拼命一搏时危险性亦十足。

  翌日雪停,地面上有一层很厚的大雪,将昨日大地之上的痕迹都覆盖。

  可城中的百姓显然不能忘记昨日之事,突如其来的战争、带走了城中官员、以及数百兵士的性命,还有意外牵涉其中的那些人,惊恐和恨意在丰羽县中蔓延。

  宋宴清一早外出时,遭遇了飞袭而来的雪球。

  他迅速抬手,只抓住一手的湿雪。

  顺着雪球飞来的地方看过去,是片居民区。

  宋宴清没说什么,示意大家息事宁人,往县衙走,跟叛军其他人汇集。

  来到县衙里面,正听到三将军跟二军师抱怨。

  “县牢都快关满了,这丰羽县硬骨头还真是多!”

  二军师安抚他:“此县县风彪悍,人多如此,三弟多劳累些吧。”

  “不如叫神女出去传道,那个不是很有用。”

  宋宴清目光往外一扫,县衙瓦上的雪还没扫完呢,更别提别处的雪了。

  二军师看到他,抓来给三将军发泄不满:“雁七,你说。”

  宋宴清才不接这茬:“我?我听军师的。”

  二军师哼笑一声,面具的下巴一扬:“那你带人送神女去传道吧。”

  宋宴清不得不点明根本问题:“得先扫雪,将路清扫出来。神女传道,总不能车马卡在半道上,那多狼狈,有损神女风采。”

  三将军烦得很,闻言便往外冲:“我叫人去扫雪!”

  莫三远去,二军师又对宋宴清道:“并非玩笑,你且去安排神女传道的事。”

  “是,军师。”

  宋宴清早料到今日有事要忙。

  城中百姓居多,便是看守、监管的人再多也不够用。

  又经由二军师留在身侧考察一番,但凡有启用他的心思,必定会放宋宴清带人出去办事儿,再观其能力。

  三将军武人心思粗矿,容易轻信自己查到的“王家人”信息。但二军师这类人,心眼子总是要多上一些。自己一行人被挑选去运送辎重,定是二军师想要看看他这个人,能不能为他所用。

  眼下么,看来他这个“奸细头子”,算是通过了叛军的考验。

  神女就住在县衙的后院,过去方便。

  宋宴清到后,收到了自己那件旧衣。

  神女望着窗外的雪,问:“可定好了哪一日?总不能今日这样就出门吧。”

  说着,神女打了个喷嚏,其面容也透着股病气。

  那夜后来受寒又受惊,她病到现在还没好全。此等情形之下,要她冒雪出门颠簸,不如要了她的命好了。

  宋宴清:“还没定日子。但军师让莫三哥扫雪去了。”

  神女满脸痛苦:“咳咳、我还以为他是个真君子,不曾想竟是个气量窄小的小人。你去跟他说,我还病着呢,至少得后日才能出门。”

  “好的。”

  宋宴清乖乖去当传声筒。

  而二军师听了神女传过来的话,皱着眉点了点头,随即又算起账来。

  一支军队,每日开销都是巨大的。收入支出这等事情俗气,可却是重中之重。

  这也意味着,宋宴清也能跟神女一样,在城中待到后日再出发。

  ***

  过了很缓慢的两日,宋宴清率队,护着神女来到传道第一站,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

  先到地方,跟其他传道人碰面,而后宋宴清就目睹了——神女行骗传道的全过程。

  神女不会太多“术法”,但她显然精通了如何搞诈|骗、以及搞出配套的宣传效果,连带节奏的人都需要参与她的“传道排练”,严格经受考察。

  放到后世,也是个妥妥的人才,太刑了。

  神女排练完一场,喘口气,问坐在一旁观看的少年:“怎样?可知道我这活儿也不容易做了吧。”

  听起来像是受过不少轻视。

  宋宴清便问:“哪个不长眼的认为此事易为?”

  神女笑起来:“你倒是会说话,不像我大哥那个蠢货。”

  说起“大哥”来,神女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不太聪明的少年,替他操心道:“听说你是特意跑到这边来找你兄长的?有什么好找的,等你哥死了,你不就能上位了。”

  宋宴清面露惊色:“你、你怎么都知道?”

  “哈哈,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你还想瞒着不成?那可不行。”神女乐道,“要不你别找人了,你自己回去吧。二叔三叔他们不放你,我回头求我阿爹放你。”

  少年摇头道:“我不回去。”

  “我还有许多庶兄,都聪慧过人,我斗不过他们的,亦护不住母亲的东西。”

  “听着你娘有许多嫁妆,真好啊。”神女望着自己团伙里其他还在琢磨怎么骗人的一堆骗子,“我这法子可骗不到你这样的。”

  人们心中有所求,才好骗。

  “但你这样的,我有别的法子叫你听话。”神女自信,如此单纯又好心的少年肯定不难骗。

  作为一名成功的奸细,宋宴清严肃地质问她:“你骗人时,难道心里不会难受吗?”

  神女许是怕刺痛这单纯少年的纯洁心灵,小心回答道:“有一点的。”

  宋宴清想:那我也有一点吧,不然显得太不是人了。

  准备完毕,正式的传道才开始。

  依旧是得赐神水惊坐起,快投我军来信神。

  只这回除了很多人为“奇迹”而惊讶,还有很多坚定的不信党。不为别的,只为前几日那场硬仗,那些流过的血不是假的,而一个流过血的人的背后又有不知多少人。

  传道到最后一个环节,有数十人冲开外层护卫的松包围圈,其中一人英勇大喊:“神女的神水那么有用,不知能不能起死回生啊?”

  随后喊话那人就大笑着,举起他手中的柴刀,瞄着躲在他人身后的神女砍去。

  “雁七!”

  神女吓得大喊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名字。

  宋宴清耳朵一痛,手上已夺下了对方的柴刀,将人制服。

  其他处,场面略微混乱了一下,也很快平稳下来。

  宋宴清将人交给其他人看管,后退对神女道:“神女当小心处理这些人。”

  “我来?”

  对比一般人,神女也有许多经历和故事,当下很快有了决断。

  “大神仙的道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收了他们罪恶的武器,捆起来,待我等离开时,就将人都交给乡老。”

  周围都是村民,可能不太熟悉,但绝对会偶尔碰个面。倘若待人严苛、激起民怒,更因此让传下的道义反复,那都不是神女想要的。

  她做了放人的决定,后续肯定会有些麻烦,但目前来说效果很好。

  被抓之人的亲人顿时放松下来,感谢神女的大方慷慨;半信半疑之人,也相信了这份善意和神灵……,他们需要一些信仰来平抚心灵上的苦痛。

  宋宴清当然愿意听从她的吩咐,在离开时将人交还给当地的乡老,再踏上归途。

  ***

  回得县中,神女将此事报知二军师,并且说:“这种硬仗也太凶险了些,我看二叔往后还是少打些。”

  “不打丰羽县,如此多人如何过冬?”二军师不悦地看着这女人,“不是人人都似你神女,有的是衣裳、首饰换着穿。”

  神女嘴硬:“不就是不中用。二叔倒为侄女儿想想,明日那些人还来怎么办?”

  二军师开始点人:“雁七。”

  宋宴清:?

  又叫我做什么。

  小保安无奈应声:“在。”

  “你就直接放了那些人?”

  宋宴清:“神女说了要放,自然要放。不然神女岂不是失信于人,以后又如何叫人心服、信仰?”

  三将军忍不住插嘴道:“你先把人记住,哪儿的人弄清楚,随后再偷偷算账啊!”

  宋宴清装不懂:“可他们出事,必叫人联想到我们身上。”

  “日后的事了,谁还会记得那么多,猜测又不是证据,你真是书没读成,人还傻了。”三将军本嫌弃自己不够聪明,没成想这小子更不机灵,可见为人太纯善也不好。

  宋宴清用自己的大眼睛瞅着二军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二军师:……

  谁跟你这傻小子是一道人啊!

  可在场的只这傻小子跟他一样读过四书五经,二军师想说狠话都放不出来,只能道:“放了便放了,权当立下我们的好名声。”

  “但往后遇到这类硬骨头,得打折了他们的骨头,如此才能叫丰羽归顺。”二军师这话是望着三将军说的。

  见结义兄弟连忙点头,二军师心头那口气顺畅了不少。

  神女可不管那些:“可得给我加些人护卫!”

  “一百个还不够你用的?当真是千金大小姐了,千两黄金用一百个人看护都够了吧?”三将军不从,跟神女吵起架来。

  宋宴清听着两人吵吵,凑到二军师身边:“军师在瞿苹所立规矩,分明平和爱民……”

  二军师横他一眼:“算学如何?”

  这是要混进智囊团了?

  宋宴清嘴上谦虚:“略懂。”

  实则对系统道——“我以前高考数学一百二,给我补数学的老师知道成绩都感动哭了。”

  【宿主你真棒!其他科目多少分呀?】

  ——“别问,知道得太多不是件好事。”

  这头二军师不太信,出题考了考这王家子。

  宋宴清眼下没了阅读困难的毛病,还能拿捏不了简单的算术题么,稳稳拿下。

  二军师把两个吵架的赶走,留下这个话少的给他对杂账,并且心中计划着再抓几个读书人来。

  间隙看一眼哼哧哼哧高兴算账的雁七,二军师心说这少年定是王家子无疑,什么七不七绝对只是巧合,皇家哪有单纯人。

  又两日,宋宴清恍然发觉——快过年了。

  二军师等人也在收拾,准备回瞿萍过年,雪后行动不便,来不及回老本营了。

  听说神女之父,大神仙也会来瞿萍。他是宋宴清唯一没见过的叛军头领了。

  又起的风雪里,宋宴清踏上见叛军老大、跟对方一起过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