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一句惊雷之语,神女在冷酷的寒风中离去。

  河上的风带着湿意,刺骨一般的寒,没了外衣的宋宴清打了个哆嗦。

  二军师的门仍关着,不见动静。

  宋宴清抱紧自己,上前推了两下不知为何昏过去的两个守门兄弟。

  两下没醒……

  再来两下。

  狠狠用力,不醒也给他醒。

  待两人懵逼地皱着脸醒来,宋宴清小声提醒二人一句,就利落地往回走。

  “啊切~!”

  冻死人的河风,谁吹谁知道厉害。

  宋宴清回到房间,钻进被子。

  年轻人的身体让被窝暖和得很快,困意很快上来,睡前宋宴清意识模糊地想着这趟河风吹得不算亏。得知了二军师是个“丑人”的惨事,相当于拿到了关键证据,在文人圈子中一打听,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二军师的真实身份。

  很快宋宴清再度睡过去,二楼的小动静也吵不醒一楼已在睡梦中驰骋的年轻人。

  直到两声水花溅跃声响起,宋宴清的意识从梦乡里被拉出来一刹那,转瞬又被强大的睡意拉扯回去。

  有人却被押在船边,亲眼目睹两人被丢进幽深夜河中。

  有寒冷的河水飞溅而出,落在面上,神女恐惧得可以听清自己的心跳声,如同节庆擂鼓一般激烈,却是个该死的鬼节。

  旁边站着的面具人,则是那索命的厉鬼。

  神女偏过头,望着对方嚅嗫道:“二、二叔,侄女儿不敢了……”

  “我希望你记得这话。”重整衣装的二军师伸出手,擦去神女面上那点水迹,“否则这河里的鱼,又要饱餐一顿了。”

  只差一点,这疯女人就得逞了。

  但叫二军师最为恼怒的,反而是对方揭开他面具后嫌弃与惧怕的态度。若非为着图谋,此刻他就想将这女人丢进河里去喂鱼。

  “记住了,记得很深,万不敢忘了……”神女慌乱地承诺着。

  她能真切地感知到,这位“二叔”是真想杀了她,在她看到了他的脸后。

  窒息般的静谧后,神女终于得到了自由和大口喘息的机会。

  她在船板上呆坐了好一会,意识才回笼,察觉到早把自己刺穿的寒冷。

  第二日醒来,神女半夜发了热症,脾气大得将两个伺候的人绑了手脚丢下船的事传遍前后多艘船。

  在这残暴的“新闻”下,神女夜闯军师屋子的事儿都没那么刺激了。

  万一下一个被丢的,是自己呢。

  在这大河之上,冬日的水那般冷,绑了手脚被丢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宋宴清打着喷嚏起身,喝着热鱼汤,听着这消息,顿时联想到睡梦半醒时听到的那两声动静。

  他原以为那动静只是两条大鱼在船边玩耍……

  宋宴清听了阵,又有人上来搭话,是半夜注意到他出现过的看戏人。

  宋宴清摇头:“雁七不便多说。你若真想知道,去问军师、神女本人吧。”

  作为一个有个性、能打又得领头人待见的小年轻,其他人可拿宋宴清没办法,只能暗地里骂他不给老人面子罢了。

  而宋宴清本人吃饱后,往二楼跑。

  进二军师书房前,宋宴清站在拐口处往神女住的那边望了一眼。

  他觉得昨夜传出来的事儿有些怪,神女后面的状态不像会发作“丢人”,倒像需要治愈的。

  比起那些看戏人好的一点,他想知道更多真相,可以更接近当事人。

  宋宴清来到二军师书房布置出来的外间,里间还无人,他随手摸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今天中奖的是《中庸》选手。

  看了会书,二军师才带着一身郁气出现,身后跟着四个护卫。

  宋宴清一看护卫翻番,立马想起昨晚的尴尬情形。

  二军师看到这小子,自然也想到了昨夜。

  昨夜他将那女的赶出去时,关门太快,都没注意到这小子,后面这小子在他门外叫醒中招的护卫,他才靠声音分辨出人。

  二军师挥手,让四名护卫退到外间,自己坐到宋宴清对面。

  二军师问:“雁七,你昨夜可看到了什么?”

  被面具看着,宋宴清想了想,诚实道:“属下应该没看到什么。”

  二军师:“细说。”

  宋宴清便从头到尾给他细说。

  “昨夜我本来在一楼睡得好好的,结果听到地板震动,被那动静吵醒。”

  二军师身体一僵。

  “我本来不想起来的,被子外面太冷。但是想到上面住着的是军师,才咬牙爬起来。”

  二军师心说:好一个懈怠娇气的公子哥。

  “我起来后就披着衣服,提着风灯上了二楼,神女就被丢到了我面前。我再抬头,门就关上了。”

  二军师追问:“你看到了开门,也看到了神女,为何还说你没看到什么?”

  “黑黢黢的,雁七就一盏小风灯,看得清什么啊。”宋宴清说,“只瞥见神女形容不整,就给她丢了件外衣,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军师你不得诬陷人!”

  二军师细想,也能肯定这小子断然看不清房中的自己。

  但这张嘴,可真是讨人嫌。

  “你看神女,与我无关。”

  宋宴清一脸的我不信,嘴上:“哦。”

  二军师看着他手里的书,好心道:“别看这书了,换一本。”

  看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看懂。

  宋宴清人坐在叛军的船上继续看《中庸》,却能收到源源不断的粉丝值,高质量物料就是如此强大。

  他逐渐富有,也浪费得起一点点能量,跟系统日常玩戳一戳。

  ——“我就知道,我这种优秀的人才,中庸不了的。”

  【确实。】系统对宿主的自夸祭出认可文学。

  ***

  半下午,船只往前行,遭遇噩耗——天降雪了。

  河面表面的薄冰冻得很快,但还能勉强前行,可随后风向因为降雪骤变,事态彻底恶化。

  二军师预料得到近处几日后的风,但却无法预料远方的气象。

  好消息是距离目的地不远,成功眼看就在前方。

  但问题就是最后这段路太难行,船吃水深,风力也亦不够。没法子,只好祭出“人定胜天”的法子,强行召唤人群拉纤,倚靠人力来填补缺少的那部分力量。

  船上的人都下了船,宋宴清和他手下的展勇等人这回吐的人更少些,但脚踩到地上依然会有种晕乎乎的感觉,惹得看见的梁山等人笑。

  很快,无奈加入“纤夫”群体的众人笑不出来了,拉纤可是个重活,而且很多人还不懂其中关窍,被兵卒中重操旧业的老纤夫一顿好骂。

  宋宴清在叛军中算个“官”,跟二军师等人站在一处。若是下去,也可做个监管的。为了拉动船只,近河的村落被拉了无数人来,其中竟也有好些信叛军大神仙的。

  但他站在一旁看了会,感觉自己听得懂号子、学会了用力,便从干净平坦的石台高处跳下去,走近展勇等人,学着其他人在身上套上受力的绳索,随后站定在梁山跟展勇之间。

  拉船的人很多,他乱入也不显眼。唯有高石上的人看着不解。

  今天安静得要命的神女开口道:“雁七下去干嘛?”

  “雁七兄弟身有巨力,愿为军师大计出力!某也去!”

  这是另一个叫高台上众人不解的,因为其他人要不就是力气没多少、要不就是不想下去吃那个苦头。

  二军师心情极不好,出声赶人:“在这嚷嚷什么,都下去出把力。”

  “前头莫三带着人正在拼命血战,辎重必须跟上。”

  拢共就没几个人,叫他这么一赶,只剩下神女跟二军师。

  神女看他一眼,也跑去下面,开始赐神水去了,挑的还是宋宴清这艘船。

  宋宴清:……

  感觉要被白占便宜。

  但出力还是得出,毕竟宋宴清另有目的。他此番一是领兵者当跟展勇等手下兵士同甘共苦,二是想刷旁边梁山的好感。防着回头自己成了“平叛将军”的消息流传到叛军中,梁山再跳反。

  偌大的纤夫队伍里,多几个人不影响什么。不过随着大家熟练起来,进度不再过分缓慢,进展到了正常的缓慢。

  号歌声中,宋宴清又悄然完成了【今日训练任务】。

  随后一时不慎脚滑,摔了一跤,糊了一身泥。

  前头老纤夫又心疼起衣裳来。

  “要不是太冷,不穿衣裳就不会弄脏了。”

  宋宴清起初一下没懂,眼下他已勒得肩膀疼,假如不穿衣服,那不是直接受力在皮肉上。转念一想很多人都穿得单薄、衣服上还挂满补丁,暗叹自己没笨得问出声。

  寒冷冬日,天上下着雪,岸上人在吃力地拉动着船只于河中缓慢前行。

  雪花落在了人们的头上、脸上,而从人口鼻中呼出的白气绵长,将他们的面容再度模糊。

  算得上历经千辛万苦,汗涔涔的宋宴清也磨破了肩膀上的皮,船只终于停靠在合适的地方。此时天色已暗,从天而降的落雪也透着股昏黑的意味,但散去的人群皆肩头染血。

  往前行上一里路,是这一场战事中叛军攻打的丰羽县城。

  因为落雪耽搁了时间,宋宴清随人赶到时,三将军与手下已拿下丰羽城。

  染血的城门敞着,自上而下躺着不少尸体,覆雪之下皆是发暗的红,一股怪异的气息和寒意交错着,爬上所有活人的身躯。

  新征的城中百姓正在监管下收敛尸骨,有叛军这方的,也有城中守兵的尸身。

  不知哪个在尸体堆里翻出来了自己的兄弟,顿时就崩溃了,趁着二军师等人往城门走、监管兵卒分神时拔出对方的武器,往对方身躯里一捅。

  兵卒围上去,将这叛起这人砍杀,再去看,那分神的兵卒已没了救。

  这场面比瞿苹惨烈得多,可见是场二军师口中的“硬仗”。

  叛军中有的人神色茫然,有的人却好似已然习惯这种杀来杀去的日子。

  三将军骑着他的马,依旧笑容爽朗地跑出来迎接他的二哥,纷纷扬扬的细雪落在他浴过血的铠甲上。

  宋宴清握了握剑柄,跟着众人进了城。

  然如此时刻,二军师仍分神朝他这边探究地看了一眼。

  宋宴清回望着面具后的双眼,回以茫然的表情,实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人。

  二军师掐灭心中那抹不靠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