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晨午收到汇报,发现曙光号舰影。
晨午发出通讯请求,但曙光号并没有回应。
它只是静静地在太空中飘荡,朝着原定的铂川兵工厂的方向。
晨午试图接入曙光号的中控系统,却被拒绝访问。
他决定派出一艘登陆舰前去强行登陆。
可当他从外部手动打开气密舱的舱门,隔着透明的舷窗,看到两个人背对着他坐在那,像是睡着了。
……
“你不知道当时晨午有多慌!”
“他差点就跪下来了!”
小丘坐在床边,生动形象地给司韶描述他们营救时的场景。
把司韶给听乐了,晨午平日里总是沉默冷静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一面。
那时他是昏迷过去了,西里斯大抵是太累了,睡着了吧。
他侧头望着隔壁床上依然睡着的西里斯。
医师说西里斯身上的皮肉伤并不碍事,麻烦的是他的内脏和血管损伤,手臂到肩膀到胸肌都有撕裂。
“就好像……他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气,身体承受不住而自伤了。”
医师是这么描述的。
医师自然不知道西里斯做了什么。
此刻的他躺在那,睡得很安详。
司韶拟了个名单,告诉小丘,除了这些人,谁都不见。
小丘仔细一看,哪有这些人,只有司琅一个好不好!
但司琅殿下现在,人虽然在星临城,却好像突然忙起来了。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事要忙,一连好几天都说没空过来。
司韶也不催,他就安安稳稳地待在病房里养伤。
小腿一处,肩头两处枪伤,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但伤口愈合得很慢。
不过好在,最近也没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慢就慢了,权当放假。
李上将发来了不下八条通讯,条条都被他已读不回。
老头子一开始还客客气气地跟他问好,说辛苦他了。
后来就变成了试探性地,问他现在身体情况如何了,影不影响看文件看报告。
再后来就开始吐槽,说现在整个指挥中心的事都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虽然从前也不是没有类似情况,但是现在自己不仅仅要处理联盟的事务,还要看帝国那边的监督报告。
很忙的好不好,都没有空陪宝贝孙子玩了。
最后老头子终于忍不住了,直接问:司韶,你到底还能不能好了!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很长吗?
司韶觉得这一个月,如檐下的雨珠,一晃而过。
这一个月里,虽然夜里时常会因为伤口疼而醒过来,可每每睁开眼看见西里斯就躺在不远处,他好像又能安然睡过去了。
西里斯的伤好得比他快,没几天就恢复了。
西里斯恢复以后,司韶才明白过来,这个人正常谈恋爱是个什么状态。
不是那种小别胜新婚的激情,也不是背着全世界偷/情的紧张,而是——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鸡腿来。”
“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有没有很无聊?我可以给你讲睡前故事。”
“冷不冷?星临城的深冬是很冷的,我看这间屋子的调温系统也不怎么好使,不如我来陪你一起躺着吧。”
司韶一天到晚只觉耳朵边没有个静的。
可是他又骂不出口,毕竟这样的时光太不真实。
好像是偷来的,吵闹却踏实。
西里斯倒也有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安静下来就会趴在司韶的床边。
司韶有时会忍不住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很像一只狗。”
西里斯侧头:“天天吗?”
司韶想了想,摇头:“不是。”
天天又肥腿又短,像只罐头。他当然不像天天。
“像璀星一个很古老的品种,不知道帝国有没有。高高大大的,毛发黑色,眼睛是蓝色的,性格怪异,酷爱拆家……”
司韶认认真真给他描述。
西里斯突然想起:“你当初在梦里说我像条发情的狗。”
司韶:“……咳。”
他不自然地扭过头去,脸颊微微泛红。
司韶:“你现在敢发情一个试试看。”
西里斯看看司韶身上的绷带,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暂时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是吗?”
“是的。”
“我差点信了。”
“……”
西里斯夜里通常也会像这样趴在司韶的床边。
这样若是司韶疼醒了,或是渴了饿了想上洗手间,他可以最快时间反应。
可是司韶有时候会干一些,很坏的事。
譬如……抓起他的手往被窝里探。
等西里斯完全醒来,眼前的情况便已经不受控制了。
……这能怪他吗……
西里斯很无语。
他觉得还是趁早转移话题比较好。
西里斯:“说起来,等你伤好了,你打算就这么回去联盟?”
司韶:“嗯。”
“不放个假,休息休息吗?”
“我现在不是在休息吗?”
司韶并不是真的完全不搭理李上将。
事实上,他很早就和指挥中心开过线上会议,以雷霆手段整顿军务,并统一收回了歼星舰的操作权限。此后歼星舰的技术将作为绝密被保存起来。联盟承诺将不会率先使用歼星技术。
除此之外,他亦将次元潜行技术收回,和歼星技术一起封存了起来。
西里斯眼前一黑:“有必要工作狂到这个地步?”
司韶笑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工作狂。”
别以为他不知道,西里斯自己也在忙着处理司琅丢过来的帝国的公务。
复仇者号自爆之后,司韶稍作休息就在病房中对全星际发布了演讲。
他详细解释了复仇者号失踪始末,以及卡门一家试图挑起战争的事实。同时,他也诚挚地向所有在战争中失去生命失去家园的人们致歉,并宣布帝国与联盟不日将建立对话通道,致力于打造和平的未来星际世界。
司韶素来擅长说服别人。
这次同样也是如此。
更何况他发布演讲时,帝国的皇帝就在旁边。
没有比这更具有说服力的了。
演讲在全星际直播。
司琅同样也看完了全程。
面无表情。
看完全程,他还将录像倒回去,从头到尾又看了三遍。
由于太子殿下太过沉默,近侍大臣反而大气不敢出。
殿下近日像是把自己埋在了公务里,凡事亲力亲为,不仅如此,还往皇帝陛下那边发了不少公文过去。
说到皇帝陛下,回归之后,帝国自然是喜不自胜。
太子殿下如今丝毫没有要继位的意思,皇帝陛下还年轻,近侍大臣很高兴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就是跟爱丽丝公主的婚礼,如今看来是办不成了。
陛下孩子也有了,跟那位指挥官估计也已经成了,公主呢,天天满星际搞国事出访,忙得不可开交。
近侍大臣默默地在心里感叹:忙,忙,忙得好啊……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皇宫里来。
还没感叹完,太子殿下在书房里又叫他进去。
“把这个,还有这个,都送去医学院。”
桌上两叠资料。
资料旁边摆着一盆夜光花。
夜光花看起来很孱弱,才开了一朵。
但毕竟已经开了。
“资料给他,花给父上。”太子殿下生硬地说道。
父上是指挥官阁下,这个近侍大臣知道。
那,那个“他”,难道是陛下吗?
“殿下,您不去医学院看看他们吗……”近侍大臣小心翼翼地问。
“不去,没那个闲工夫。”太子殿下再次生硬地说道。
殿下最近心情好像一直都很一般。
近侍大臣私底下还去问过西比尔亲王殿下。
但是亲王殿下听过之后,只笑笑说,小孩子发脾气呢,你管他干什么。
小孩子?
诚然,太子殿下还不到一岁。
可是他如今已经比皇帝陛下还要高了啊。
以他的谈吐见识,近侍大臣可万万不敢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亲王殿下想了想,让近侍大臣放一百个心。
“他不会忍得住的,就算他忍得住,他那个父上也不会纵容他。”
纵容?
近侍大臣突然觉得太子殿下好可怜。
怎么发脾气撒个娇都不行了呢?
但亲王殿下也没有说错。
司韶快要出院那天,司琅终于忍不住去了医学院。
皇家商务艇抵达医学院时,司韶正窝在沙发里抱着终端玩小蜜蜂游戏,时不时抬头指挥一下西里斯帮自己收拾行李。
所以当司琅推开门,就看见自家父上翘着二郎腿叼着根棒棒糖趴在沙发上聚精会神。
然后他那个便宜皇帝爹,正站在床边一件一件地,叠衣服。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两个人一开始都没注意到他。
司琅默默后退一步想出去,却被西里斯叫住。
“司琅?”
司琅想无视他,但父上的声音也响起来:“小屁孩,你怎么才来。”
好吧,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
司琅默默地又走回来,进屋,关门。
桌上摆着他送的那盆夜光花。
父上侍弄花草还是很厉害的,夜光花已经开了三朵。
司琅慢吞吞地说:“听说父上要出院了,我来送一送。”
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说想你了。
也没有担心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更没有每天每天查看医学院的例行体检报告。
司韶翻个身,依然抱着他的终端不放,随手往沙发一指:“坐。”
司琅老老实实地在父上身旁端正坐下。
司韶朝西里斯点点头:“果汁。”
西里斯也很自然地去给司琅倒了杯果汁。
司琅看看父上,又看看他的父皇。
怎么更加诡异了。
司韶眼睛不离终端屏幕:“等我打完这局,乖。”
司琅矜持地说:“我时间有限。”
“你还要干什么?”
“我还要回去处理公务。”
司韶顿了顿,莞尔:“你现在也学会说谎了。”
司琅急了:“我没有要对父上说谎的意思,我是真的要处理公务——”
话到一半才意识过来司韶的意思。
司琅脸涨得通红。
司韶放下终端,爬起来:“还在生气吗?”
司琅沉默半晌,点点头。
司韶又问:“因为生气所以一直不来看我?”
少年噘着嘴,又点点头。
“那我要是在治疗过程中引发感染不幸去世,你要怎么办呢?”
“我……”
少年低下头去:“对不起父上。”
可是曙光号中断联系的那些天里,他整日整夜地睡不着。巨大的被抛弃感和孤独感涌上来。他不敢去想,如果曙光号任务失败,如果父上和父皇回不来,他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联系。
这强烈的孤独感转为愤怒,当曙光号平安归来后,这愤怒又转变成了惶恐。
他头一次产生了近乡情怯般的惶恐。
西里斯本想出去留一点私人空间给他们俩,谁知刚走到门口,少年却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跳起来,朝着他冲过来,急急地拽住他的手腕。
“你留在这里。”
西里斯讶异地扬起眉。
少年垂下眼:“我是说,请你留在这里。”
西里斯扫了眼他拽着自己手腕的手:“……行。”
可西里斯实在不擅长和小孩聊天。
他发现这小孩除了长得和自己很像以外,性格也是有点像。
尤其是在话多方面,真是十乘十地像。
“……我们没有端枪进去扫射,真的…就我们俩,是,对面也没那么多人……”
“谁跟你说我一只手就挑翻了十五个……不是你在哪听来的?”
西里斯被小孩问得一个头两个大。
再看司韶,他已经一声不吭地又开了一局游戏。
西里斯:……
总之太子殿下来是沉着脸来的。
走是心情大好地走的。
司琅走后,西里斯突然好奇地问司韶:“所以你当初在我寝殿里藏的卧底,究竟是谁?”
司韶没看他,嘴角缓缓浮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个卧底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也就是一天到晚跟在近侍大臣后面,小心翼翼地侍奉陛下和殿下而已。
当初司韶刚去寝殿时,小近侍还受过他的气,气鼓鼓地找近侍大臣抱怨过。
谁能想到,这也是自己人呢。
……
穿梭艇在晨光中起飞。
西里斯站在医学院的庭院里,仰头望着穿梭艇远去。
他转身,身后站着皇宫来的侍从。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是来接他回去的。
他很早就很司琅商量好,司琅仍可以时常回天穹星去看他的父上。
既然司韶已经发布了那样的演讲,他没道理不配合。
说起来,也确实有点惦记皇宫了。
司韶坐在穿梭艇上,望着舷窗外的景致。
星临城的天空同天穹星不同。
处处透着机械的味道,冷漠又规整,隐约还可见天际保护罩的反光。
但穿过这层保护罩,即将抵达云层时,他又见到了不同的风景。
白色的光照散去,漫天繁星在闪烁,如神话中一般,星光降临。
也许这才是星临城名字的来由。
等帝国和联盟正式建立对话通道,以后或许还多得是机会来。
终端震了震。
置顶的聊天框蹦出小红点。
Sirius:你下次度假是什么时候?[一脸期望表情]
Sirius:真奇怪,你才刚走我就想你了[失落表情]
Sirius:为什么我们不能住在一起呢?[委屈表情]
司韶失笑。
SS:陛下,联盟帝国尚未建交,请你自重。
别说建交了,帝国与联盟之间民众的仇恨,并非那么容易就能完全平息。
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敢说是建立对话通道,还不能做得那么彻底。
西里斯几乎是秒回的。
不仅秒回,还刷了屏。
Sirius:一定要这样?[大哭表情]
Sirius:一定要这样?[大哭表情]
Sirius:好的吧,朕明白了,朕会听你的[严肃表情]
Sirius:只是觉得你我身份悬殊,想要靠近你,好像总是要花很大的力气[失落表情]
Sirius: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不愿意
Sirius: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力量奔向你,站在你身边[认真大狗表情]
司韶看着看着噗嗤笑出声。
他真的好像一只小狗,如果给他尾巴,他现在已经摇成螺旋桨了吧。
另一头,西里斯坐在商务艇里,神情严肃,甚至还有点不爽。
近侍大臣大气不敢出,他也没见过陛下一回来就这么正经。
陛下和殿下,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脾气好的主。
过了几个小时,终端再度震了震。
西里斯拿起来扫了一眼,顿住。
透过舷窗看,那是漆黑的宇宙。
照片上标出了方向,一个小小的点,是灿星,旁边画了一颗蔚蓝的光点,西里斯知道,那是璀星。
司韶戴着他送的银质手链,朝着璀星的方向比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西里斯认得,很久很久以前,在帝国军事学院的一堂星际史课,教授闲来无事,和大家说起了璀星的历史。
璀星人有个只对爱人使用的手势。
它代表着回家,代表着,“我将与你殊途同归”。
那时教授请唯一的璀星人,那个白发的银狐少年来给大家展示一下。
少年原本没什么表情,甚至还有点不耐烦。
可当他站上讲台,注意到同样没什么表情,甚至压根没有放心思放在课上的西里斯,表情顿时就变了。
他朝着西里斯吹了个口哨。
西里斯疑惑地抬头,少年站在那日的晨光里,朝他挑衅地比了个手势。
那时西里斯以为他在嘲讽自己。
……
那时他怎么会以为,司韶在嘲讽他?
终端持续震动。
司韶不断地发来消息。
西里斯握着终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前路遥远,星光冰冷。
而我将与你殊途同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