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韶脑内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伸手去摸自己脸颊。
那温热的液体,带着血腥味。
会场里乱成一团。
警卫人员迅速涌入,掩护政要们撤离。
但行刺者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伴随着两声巨响,埋在会场的炸弹也一起爆炸。
顿时地动山摇。
惊惶惨叫声不断。
司韶的耳钉传来朝羽和暮鳞的呼叫。
他四下张望,但周围已然浓烟滚滚。
“西里斯我们还是先回——”
“砰!”
一声枪响在身后。
对方目标很明确,就是冲他俩来的。
西里斯抱着司韶顾不上回去和保镖们汇合。
他闪身躲过子弹,拐进一个狭窄的过道。
西里斯忍着痛放下司韶。
“我们从逃生梯出去。”
“不行。”西里斯一把按住司韶,“他们在逃生梯那边。”
司韶这才发现西里斯身中两枪。
一枪在肩头,一枪在胸口。
殷红的血汩汩往外冒。
他脸色苍白如纸,倚着墙不住地颤抖。
司韶冷静下来。
按下耳钉式通讯器。
“朝羽,我在二楼E座西边廊里,马上过来。”
“这里……有人受伤了,马上过来。”
“马上过来……”
司韶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不可遏止地颤抖。
然而通讯器里一片嘈杂。
“你的近侍呢!?”
西里斯摇摇头:“我偷偷溜出来找你的。”
在宴会厅看见司韶起身离开,西里斯下意识就跟过来了。
本想趁着人少和司韶说几句话,没料到余光瞥见有人掏枪。
西里斯想都没想就猛地一拉司韶,自己拦在了中间。
那时满心满怀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可以有事。
“……你找我做什么。”
司韶下意识想问,但看他痛苦的模样又不忍心了。
伸手帮他捂着伤处。
危险并没有解除。
端着枪的歹徒正一步一步走近。
西里斯并没有说话,他喘得厉害。
司韶见状,解下惯常戴着的手环,拆开,从中摸出一粒小小的胶囊。
把胶囊拧开,按在西里斯胸口的伤处。
胶囊迅速膨胀,堵住伤处,勉强止住血。
“应该没打中心脏,先顶着用吧。”
司韶强行让自己听起来很淡定。
屋漏偏逢连夜雨。
也不知是方才的颠簸还是紧张导致,他的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
歹徒已经逼近到过道口拐角处。
墙上映出模糊的人影。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跃出去。
他灵活地避开歹徒的枪口,闪身到人身后扼住脖颈,抬腿一绊一扭,那歹徒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纵然受了伤,西里斯的体术也丝毫不被影响。
司韶卸下歹徒的武器丢给西里斯,又拿走他的通讯器。
通讯器里声音很嘈杂。
不仅仅有歹徒们自己内部的人在汇报位置。
还有宴会厅警卫人员的内部通讯。
警卫人员一部分人在掩护政要们撤离,另一部分荷枪实弹在往大楼里推进。
歹徒们则一边试图避开警卫人员,一边在搜寻一个人。
“目标尚未离开二楼,重复一遍,目标尚未离开二楼。”
“明白,针对西区搜索,记得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不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2317刚刚打中了帝国皇帝。”
“什么!”
“2317,汇报你的位置!”
“2317请回话。”
2317不会再回话了。
司韶把通讯器连进自己的耳钉,关掉自己这边的语音。
再看西里斯的状态,他已然面无血色,却还是硬撑着站在司韶身旁,警惕地望着过道里。
虽然胸口的血是暂时止住了,但他肩膀的伤仍在渗血。
骨头也被打穿,要抬起手来也十分费劲。
没走出几步,西里斯就疼得跪了下来。
隐约听见有别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他把枪丢给司韶。
“听见了吗,他们的目标是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快走吧。”
如果是平日的司韶,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拿起枪扭头就走。
但是这次他犹豫了。
“把你放在这里也是个死。”
司韶清楚地知道,胶囊的止血作用并不能维持多久。
这一枪打没打中心脏,谁都不好说。
当务之急是要把他送出去。
司韶注意到这个走廊有一扇窗。
但是窗很高,这么贸贸然跳下去,对他们两个都很危险。
他不能确定西里斯的身体还能吃得住。
也不确定自己这么跳下去,孩子能不能吃得住。
他望见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计上心头。
他把西里斯被血染透的外衣和鞋子脱下来,让血滴和脚印指向那扇窗,甚至在窗棂上印了个血手印,伪造出他们爬窗逃走了的迹象,再把血衣和鞋都丢在窗外。
而后,他架着西里斯摸到那间休息室门前。
他抓着西里斯的手按在肩头的伤处,努力不让血滴落下来。
这是个密码门。
司韶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门,钻进去,反手锁上。
他让西里斯倚着墙角坐下来,远离门口。
用椅子抵住门,用小桌上找到的刀叉做了个简易装置。
只要有人强行破门而入,就会被刀叉不偏不倚扎进眼窝。
西里斯看司韶这一顿忙活,失笑。
“你还真是……”
他想说还真是冷静狡猾。
但又实在说不出口。
司韶回头竖起食指:“别说话。”
西里斯冰凉的唇被他温热的手指抵住,一时噤声。
果不其然,歹徒们当真以为他们跳窗逃走了。
“队长,他们出动特种部队了。”
“操,你去守着一楼的门,其他人跟我去一楼搜。”
2317的通讯器传来声音。
脚步声渐渐远去。
“暂时安全了,现在得想办法联系上咱们的人。”
司韶将通讯器调到一个加密的中转频道,发出一段指令。
很快,他收到了朝羽的回复:原地等待,十分钟内到。
“……嗯。”
西里斯有气无力地回答。
司韶察觉不对劲,一摸他额头,已经开始发烧,但身上却凉得出奇。
司韶找来干净柔软的桌布帮他包扎好伤处,多余的毛毯将西里斯裹住。
但这也无济于事,西里斯还是冷得厉害。
这是受伤失血过多,体温在流失的表现。
“西里斯,看着我。”
“嗯……看着呢。”
西里斯费劲地将视线集中在司韶脸上。
他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妙。
“西里斯,别睡。”
“……没睡。”
他努力地想要睁着眼,却架不住眼皮一直在往下沉。
不能让他睡。
司韶低声说道:“西里斯,你不是偷偷溜出来找我的吗?”
“……嗯。”
“你找我是想说什么?嫌酒会太无聊,出来找我吵架?”
西里斯:“……”
西里斯:“……当然不是。”
西里斯挣扎着,眼神也清明了一点。
“我想找你说……不要和她结婚。”
司韶滞住。
他移开视线,扯过桌布试图给自己盖住一点。
很奇怪,明明他没有受伤,为什么他好像也察觉到了一丝寒冷。
心口和肩膀也在隐隐作痛。
“你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你的孩子是我的,我还活着,你怎么可以和别人结婚呢……”
“噢,说来说去,还是惦记这个孩子。”
司韶自嘲地笑笑,起身想再去找根毛毯来裹着自己。
西里斯一听也急了,不顾伤处的疼,伸手抓住他。
“不是的!”
司韶站在原地没说话。
半晌,西里斯才喃喃地说:
“孩子只是借口,我只是……我不想被你嘲笑。”
司韶想起他在梦里说,谁都可以嘲笑他,唯独司韶不行。
“我当然会嘲笑你了。”
“你身为帝国皇帝,居然能中敌人的计,让太子落入敌人的掌控。”
“一次次对敌人心软,放任对方自由出入帝国的秘密基地。”
“你甚至还帮助他逃离追捕,受他胁迫撤军。”
“现在你还为了救他命悬一线。”
“作为一国之君,你的工作做成这样,我有什么理由不嘲笑你。”
西里斯闻言,自嘲一笑:“……你说得对。”
司韶站在阴影里。
西里斯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的嗓音,低沉,平静,带着一丝悲哀的苍凉感。
为什么是苍凉感呢,他很难过吗?
西里斯默默地想。
自己要死了,他为什么会难过呢?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我死吗?”
“我现在要死了,能在你身边死去,我还是……很开心的。”
“西里斯,我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
“哦……那可真可惜。”
西里斯压抑地咳嗽起来。
他能感觉到胶囊的止血作用在一点一点地弱化。
“……我有点冷。”
半晌。
他听见一声叹息,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个温热的身体钻到了桌布之下,面朝他坐进他怀里。
而后,温暖的触感从胸口传来。
司韶面对面轻轻抱住了他。
“还冷么?”
“嗯……好一点了。”
司韶不喜欢拥抱。
在他看来,拥抱就意味着敞开心胸。
他怎么会是个那么轻易就敞开心胸的人。
从小他就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如何最大化地利用身边人,运营操作和他们的关系,让他们为自己所用,且死心塌地。
也许是在梦境干预中,被西里斯抱多了就习惯了。
所以眼下他才抱得这么轻易。
司韶的心跳很快。
两颗心隔着薄薄的肌肤和残破的衣物,无声地回应着彼此。
而司韶柔软的短发撩拨西里斯的下颌。
这暖意让人鼻子发酸。
“司韶。”
“嗯?”
司韶应声。
胸腔也一起闷闷地震动。
这让西里斯觉得他很真实。
和梦里不一样,怀里的他是真实的。
“你好像顶着我了……”
是说司韶隆起的小腹。
司韶脸一沉:“闭嘴。”
西里斯:“……对不起。”
西里斯费力地低下头,深深呼吸这血腥味中,属于司韶的那一缕清冽的气味。
司韶转移话题:“你今天不自称朕了?”
西里斯合上眼,吃吃发笑:“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你就不用了?”
“嗯,以后在你面前也不用了。”
司韶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很陌生。
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为什么。”
他很期待这个答案吗?
但他还是这么问了。
司韶的眼眶发酸。
真奇怪。
明明他们处在敌对的立场。
明明他们斗了十年。
明明他们恨不得让对方死。
但在这个时候,他依然很想听到西里斯的答案。
西里斯闻言,一点一点伸手,将他拥住。
埋脸在他颈窝,疲惫地睁不开眼,气若游丝。
他一字一句,小声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