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对不起……”
“花月真的……对不起你……”
头脑仿佛被浸入水中,一切声音都在水下变得模糊而若隐若现。
陆明看见眼前蓝色的世界唯一有一道白色身影,一直低着头哭泣。
他缓缓走上前, 手放在那人肩膀上,低声道:
“花月, 没关系的,没关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我会帮你。”
花月捧着脸哭泣的动作停止了。
“真的吗?”
他向陆明发问,缓缓转过头, 惨白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眼珠, 血泪正从黑洞洞的眼眶中流出。
“我想杀了他……”
“将军,我想杀了他……”
“可以吗?”他张着嘴说,舌头不知何时被拔断了。
“帮我杀了他!!!!!!”
梦呓般呢喃一下变作刺耳尖啸, 陆明猛地睁开眼。
“陆明……你醒了!?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虫医!虫医!!!”
陆明大睁着眼看着眼前一幕, 左胸膛下的心跳剧烈得几乎要鼓弹而出,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好一阵耳鸣才听见伊特的声音,像刚被捞上水来。
“伊特。”
他抓住伊特手臂,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嘶哑得不行, 但根本来不及在意便接着道:
“花月……花月怎么样了?”
他嗓音都在抖。
伊特表情明显为之一动, 避开了陆明眼神:
“陆明,你刚醒来, 情绪先不要太激动。我们先等虫医过来看看,再说这些事……”
“花月他到底怎么样了?”陆明只抓紧了伊特手臂,死死盯着他眼睛道。
沉吟许久, 伊特垂眸叹息道:“他的雄主这次也去了塔梅约军事演练,不在城中, 而且联系不上……我已经派人把他安葬了。”
虽然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陆明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陆明,你整整昏睡了两天。”
伊特轻拍他后背安抚道:
“花月这次有备而来,准备了两个法子——你们桌上的茶,以及我们在花月遗体上搜出的一支迷魂药香,我们大概可以判断现场发生了什么——”
“可是花月为什么会自杀?”
伊特皱眉问道:“陆明,你这次受到这么大的损伤,还是以治愈能量传输过程中被强制截断的原因为主……到底发生什么了?”
陆明越听脸色越苍白,垂头脸埋进掌心,气息混乱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伊特知道他现在很痛苦,便转移话题道:
“无论如何,陆明,这都不是你的错。那些药都是他自己带来的,最后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自责……
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候,根本没人会去纠结他忽然出事的始末,与其留在这里继续受其困扰,我们不如先回海吧。”
陆明依旧把脸埋在掌心里,脊背肩胛骨高高突起,除了呼吸,没发出任何声音。
伊特便接着拍了拍他后背道:
“本来安置好花月后,我就打算带你回去的,可那些虫侍硬说要有你的指示才行,只能等到现在。还好你现在醒……”
“不对。”
陆明仿佛终于在混乱的脑海中找回一丝清明,抬头道:
“这其中肯定有不对。伊特,我得留在大陆查清楚。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疯雌虫的事?我看见了,那天埃德蒙手背上就有一道……”
“还是先回海吧,陆明。”
伊特语气极其平静道:
“现在的关头,这些事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
“不行,伊特,我必须……”
说到这,陆明突然顿住了。
他发现伊特好像有些不对。
准确地来说,是伊特所言“现在的关头”,好像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即将开战,整个圣约尔高度紧张,人心惶惶。
而是另一种可能更加糟糕的情况。
他盯着伊特眼睛道:“伊特,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伊特微微一怔道:
“发生什么?没有啊。陆明,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只是觉得,圣约尔海毕竟有用不尽的高纯度能量,你回到那里才会恢复得更快一些啊。”
“……哦。是这样。”
陆明觉得自己确实精神过于紧张了,低头揉了揉眉心。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门外虫侍轻声道:
“伊特阁下……”
伊特以为是虫医来了,想也没想就道:“让他进来吧。”
殿外安静了一秒,旋即殿门打开,传来一个人急促却莫名虚弱的脚步声。
陆明转头一看,眉头倏地皱了皱。
“你是……?”
“陆将军!”
来人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沙哑含着哭腔。
伊特闻声也觉不对转过头去,一见不是虫医,还没待陆明开口便问:
“你是谁?”
——伊特一向如此,对旁人警惕非常,尤其需要保证陆明安全时。
谁知陆明却迟迟没有说话,盯了地上人良久,莫名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又说不上来,半天到嘴的话已成了别的意思: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彼时伊特才注意到,确实,这来虫身着衣裳金贵华丽,颜色艳俗紫红相间,加上别的特征,应该是被养在内室里吃穿不愁的贵族亚雌才对——
此刻他却几近蓬头垢面,衣物处处是划破的裂口,在那之下,有无数道看血痕就已触目惊心的伤口,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那雌虫抬起脸来,左脸赫然一个大洞,血肉模糊,陆明瞳孔遽缩,瞬间想起来刚才做的梦。
然而雌虫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再也不能恐惧下去了。
“我叫安曼。您见过我的,陆将军。”雌虫呜咽着说,“在那个咖啡厅,花月来找您的时候。”
轰隆!
陆明仿佛被当头一棒,知道了面前这虫大概的身份——
当时花月尚未赎身,到陆明面前诉说对原主的爱意,被陆明拒绝掉了。
有个身形高挑浓妆艳抹的亚雌就在那时出现,告诉花月别痴心妄想,最后和花月一起走了,看上去是花月的同僚。
面前这只名为安曼的雌虫虽已毁容,但凭借一身打扮和身形,陆明还是记了起来。
他就是那只亚雌!
可此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幅面貌?
想到花月刚刚故去,看见他的故人,陆明手指不由得颤抖:
“你是不是……知道花月的事?”
安曼似乎想到什么,立刻重重一磕头,哭腔加重道:“是!”
心中吊着的某块石头就这么松下大半,陆明屏息去听,生怕漏过一字一句。
“是埃德蒙……是埃德蒙!!!”安曼倏地崩溃大哭道,“是埃德蒙害死了他!!!”
刹那间,陆明头脑几乎空白了,愣在原地。
只听安曼继续道:
“将军有所不知,您将花月赎出后,我们都以为他会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他找到了工作,有了自己的雄主,那个时候,他还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直到那一天,埃德蒙突然通过他的雄主看见了他,从此便不依不挠纠缠起来。
他先是借机□□了花月,让花月直接流产,随后还借职位之便,威胁花月要是敢说出去就让他的雄主收拾东西回家,变本加厉,每每让花月以工作之名去往他的府邸,然后将他折磨得不成样子。“
“再后来,花月的雄主也发现了不对,埃德蒙却连装也不装了,直接把花月绑入府邸,没日没夜地折磨他。
反过来以花月的性命相挟,让他的雄主对埃德蒙惟命是从,不敢有多一分怨言,只为保住花月的命,让花月早日回家。”
听到这里,不光是陆明,伊特也已彻底懵了。
“可是这并没有让埃德蒙消停,他还将花月过去几乎所有的同僚都绑入府中肆意欺凌,包括我。”
安曼抽泣一下,接着道:
“在那之后,除了流产身体受损的花月,我们都接连怀上了虫仔,有的甚至都已生下来,成为埃德蒙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光的私生子……”
“可是您猜怎么着?我们成了他威胁花月的又一把柄。”
“花月从来都是个善良到极致的虫,他绝不会让我们在埃德蒙的手中烟消云散,所以,他这次也答应了埃德蒙的要求——在两天前的那一夜,给您下药,让您和他发生关系,保所有人不死。”
安曼嚎啕大哭道:
“可他知道您是他的恩人!他偷偷告诉我,他想死,可是想到我们和他的雄主会怎么办,他又不能死了。”
“所以,请您原谅花月,要怪罪,就怪罪在我们这群无用的下人身上吧!我们只愿,只愿……”
安曼再次将头磕在地上,见血呐喊道:
“埃德蒙死无葬身之地啊!”
“你在撒谎。”
陆明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时,伊特却突然这么说,冷冷地道:
“你既是被埃德蒙困住了,现在又怎么到了我们的面前?”
安曼抽泣道:“是因为埃德蒙这次去塔梅约,弗利兰科防备稍弱,弗雷阁下才找到机会偷偷把我放出来的。”
“……弗雷?”
“是的。弗雷阁下常伴埃德蒙左右,没法亲自告诉您埃德蒙的计谋,所以才托我给您报信……”
“等等。”陆明突然意识到什么,语调陡变道,“你说埃德蒙去了塔梅约???”
“是。”
陆明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此次塔梅约军事演练跟埃德蒙根本没关系,他去干什么?
一想到虫帝虫后费森都在那里,他的心莫名再次开始狂跳起来。
“将军竟还不知……”
安曼抬头看着陆明,泪眼朦胧的脸上浮现片刻惊讶,旋即再次低下头道:
“将军,在您昏睡的两日内,埃德蒙借军事演练之名发动了塔梅约事变,今晨将帝后抓获,就连前日过去支援的大皇子和华翰林将军等人如今也生死未卜。”
顿了顿,安曼声音变得格外悲戚,说出那句所有人都不愿听见的话:“将军,圣约尔……”
“就要易主了。”
宛如晴天霹雳,坐实了陆明心中那个看似不可能实则已成现实的猜想。
可莫名其妙的,陆明脑袋就空白了一刹,旋即没有混乱没有惊慌,而是可怕的冷静道:
“……现在,出发去塔梅约。”
“陆明,你不能去!”
伊特见状就想把他按回去,焦急道:“你怎么知道这亚雌不是埃德蒙专门派来引你过去的?万一是个圈套……”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明只打断他,语调生冷道:“伊特,你刚才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
伊特僵在原地:“我……”
没待他说出什么,陆明便头也不回走向殿门:
“去塔梅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