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衣着素雅, 脸庞白净柔和,却莫名泛着一种憔悴破碎的灰气,伴随一股清香走入。
“……花月?”
陆明张了张嘴唇, 听见自己惊讶的声音:
“你怎么来这里了?”
奇怪的是,花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朝他盈盈一笑,叫了一声“将军”,旋即端着手里的碗缓步走进来。
虽然心中莫名发紧,但陆明见花月走来, 他还是转身拍了拍一张座椅, 示意花月坐下,自己则在旁边坐下。
看着花月不紧不慢放下托盘,拿起茶壶两只茶盏, 缓缓倒起茶。
陆明抿紧嘴唇仔细盯了他一阵, 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接着道:
“花月,你脸色有点苍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这个时候到这儿找到我……”
说着, 陆明还抬起眼睛忧虑地观察了一圈儿。
“半月前你给殿下送信的事情我也知道, 虽然信是你写的也是你送的, 但说实话,我们还是不太放心, 现在你来得正好,有什么事正好可以详细……”
“将军多虑了。”
花月放下茶壶,无比平静地看着陆明道:
“信的事是我自愿的。这一次, 我也是专门为了感谢将军而来。”
陆明半信半疑:“真的?”
花月道:“真的。”
陆明还是有些不放心,眼睛再次扫了扫周围, 压低声调凑近花月小声道:
“花月,听好了,如果你最近有受到任何威胁,就端着酒盏,手指轻点杯身三次。”
花月眼底光亮微不可查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像是被陆明给逗笑了,低头笑起来,没有看陆明的眼睛:“将军,您是真的多想了。”
陆明轻轻皱起眉头。
花月仿佛洞穿了他的疑惑,紧接着道:
“因为凯南阁下、于修阁下的事,三殿下和华翰林将军都认识了我,借着这次太子殿下的生辰把我带到这里,和我面对面聊了间谍的事情。刚刚聊完,得知将军你也在,就迫不及待过来跟您当面说一声感谢。”
陆明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如此。”
花月将倒好的两盏茶推到各自面前,端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垂眸淡淡道:
“……我并非狼心狗肺,将军。”
陆明略微怔住。
“只是……只是我……”
花月垂眸不知想到什么,有一瞬间,他的情绪是波澜四起的,可仅仅是一瞬间,他的声音仿佛被丢入万丈冰窟,冷静地阐述自己的惭愧:
“……只是您和费森殿下的保护,实在影响到了我和雄主的生活,所以,所以我才会写信阻断您们的好意,我并不是……”
陆明这才理解花月刚才那句话是为这个原因,轻松不少,嘴角现出一抹微笑,宽慰他道: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我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呢。哈哈,没关系啦,不用多想,这不算拒绝我们的好意,毕竟初衷都是为了你不是吗?既然你觉得被打搅了,我们随时叫停也是应该的。”
陆明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放松,自己也端起茶盏打算喝一口,谁知就在这时,花月猛地抬头抓住了他的手。
“将军。”
“……嗯?怎么了?”
空气在那数秒内变得很安静。
对视之间,花月的眼眶似乎被茶碗袅袅升腾的水汽蒸红,眼底水光明暗交替似乎有许多话要讲,却不能言语。
陆明端起的茶盏停在嘴边,深黑瞳底不知酝酿着什么情绪。
“花月,到底怎么了?是你的雄主……”
“没什么。”
花月松开了抓住他的手,“我就是最近有点累。原先那个工作因为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我被辞退了,您知道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嗯,我知道。”
陆明盯着他躲闪的眼睛,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关切,而是稳声道:
“放宽心,花月。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哪怕是第一次,在你看来弥足珍贵意义非凡,但它终有一天都会离你而去的。
我一直认为,只要你在拥有它的时候无愧于心,就没必要害怕失去。”
话音落下,花月沉默了一阵,仿佛终于想通,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道:
“将军说得对。”
“那么,花月无愧于心吗?”陆明看着他问。
“……无愧于心。”
“那好。”
陆明同样一饮而尽。
茶盏放回桌上发出轻轻声响,花月也就在这时缓缓抬起了头,眼神带着怯意。
陆明也盯着他,一语不发。
两人如此端坐一阵,花月似乎察觉到气氛趋于诡异,便站起了身,道:
“那,花月就先告辞了,将军。”
陆明莫名有些头晕,“嗯“了一声,甩了甩脑袋,也起身送他到门口。
两人都默契地陷入沉默,花月走在前,打开了门。
下一秒,后背突然被一片温热坚实抵住,腰上环上一双手。
是陆明抱住了他。
“……将军?”他小声唤了唤。
起初他的身体是绝对僵硬的,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小心,仿佛生怕打搅了陆明的举止,与此同时,那僵硬仿佛也源于别的什么东西。
长久的安静中,他再次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将军?”
陆明没有说话,唯一的回应是耳畔越来越粗重低沉的喘息声。
花月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闭上眼睛半晌,睁眼,缓缓转过身。
此时此刻,陆明已经满脸茫然,耳朵发红,眼底带着惺忪的欲望,就那么看着他,一幅视他为全部渴求的样子。
这意味着目的即将达成。
可花月真正与这样的陆明面对面时,一股痛苦到极致的绝望与悲凉还是真正全部吞噬了他,让他每一下呼吸都抽痛不已,眼泪就这样肆无忌惮涌出。
他缓缓抬手,捧住了陆明双颊,动作都在颤抖。
见陆明分毫没有抵抗,依旧那么看着他,他更加痛不欲生,呜咽着道:
“将军,对不起……花月真的……花月对不起你……”
空气中信息素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分泌、播散,并传播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伸手解开陆明的纽扣,一颗一颗,逐渐露出锁骨胸膛,动作颤抖得几乎已经捉不准纽扣。
眼泪啪嗒、啪嗒,也是一颗一颗,落在地板上——由于一直垂头,即便眼泪汪汪,他也看得十分清楚。
解到不知道第多少颗纽扣的时候,他的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花月呼吸猛地一滞,睁大眼睛抬头。
只见陆明黑沉沉的眼睛哪还有什么惺忪欲望,又沉又冷,更多的是失望。
“将……将军。”
“你给我下药了。”
陆明冷冷看着他说,将两人拉出一段距离:“花月,你想干什么?”
花月愣愣呆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
半晌他终于倏地反应过来什么,惊慌失措大喊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将军,你刚刚明明……”
“我刚刚明明喝下去了,这没错。”
陆明道,“但你不知道,一旦我提前发动人鱼治愈异能,之后喝下去的东西就都没用了——”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花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彼时的花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冷静下来一些,瞪大的眼睛惊恐无措地扫看着地面,连眼泪都在那张小小的白脸上干涸了。
然而陆明下一秒紧接着说出的话让他再也不能强撑,犹如溃堤的河坝,彻底崩溃。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没有什么问题是解不开的,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泪水彻底止不住,花月呜呜地哭了起来,整个身子一下软跪在地上,哭得肩膀一颤一颤,一手擦着眼泪,却还是紧咬嘴唇,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
这幅模样,饶是谁看了都知道其中必有冤情,陆明眉心越蹙越深,根本看不下去,上前安抚道:
“花月,你是个绝对热爱生活的人,我知道没有人胁迫,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将军。”
花月泪流满面地抬头看他,头发湿湿地黏在额前,终于能再次组织语言。
他含着哭腔却坚冷道:
“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亚雌,卑鄙、□□、下流、龌龊……你能想到的所有词,都能用在我这个下贱的亚雌身上。我……我出身卑微,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又怎么会是个好人?”
他越说语气越笃定、越生冷,眼睛通红地看着陆明说道:
“将军,我从遇见你的第一天起就决定这辈子只跟你了,所以即便后来你将我赎出来,我配合你努力开启自己的一段新生活,也完全提不起精神。所以,如你所见——”
“我想以这种方式得到你。”
他抓住陆明衣角,姿态几近乞求:“将军,我也喝了那些药,可是我无能地没有办法抵抗,现在,就要发作了……”
如他所言,现在整个房间都已经是他信息素的味道。
他后颈处的虫纹受到药物影响,已经红肿到可怕的地步。
空气静默得吓人,花月最后一次对上陆明的眼睛,颤抖地道:
“求你……将军,要了我吧……”
沉默一阵,陆明一声不吭地抬起手,放在了花月手臂上,看样子便知道,他想尝试用异能为花月解毒——
人鱼的治愈异能,治疗伤口可谓妙手回春,可一旦遇到毒药,没个实力和运气是解不开的。从前不乏有耗尽能量治疗不成还双双死去的故事。
可陆明还是选择蹲下身这么做了。
花月的瞳孔中已遍布血丝,他用最后的理智垂头看着那只放在自己臂膀上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咽却渐渐停止了。
为了确保能量效用更高,陆明开始闭目凝神,更加专注地运用异能解决掉花月体内肆乱的毒素,而那成了陆明此生最后悔的事——
花月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从地面挣起,不待陆明反应过来,他便用尽全力撞向一旁玉柱。
砰!!!
那声闷闷的重响不断回荡,陆明愣在那里,世界顷刻天旋地转。
“花月!!!”
他猛地奔向花月身边,手忙脚乱地察看他的伤势。
血,全是血。血肉模糊的额头,血肉模糊的脸。没有呼吸了,已经没有呼吸了。他颤抖着强逼能量试图让那块伤口复原却无济于事,自己还倏地喷出一大口血。
眼前铺天盖地的黑下去,陆明也遽然砰嗵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