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日东月西之处【完结】>第173章 太好了

  老李和老季回到基地的时候天色已亮,两人在直升机上一宿没睡,又加上带着被回绝的失望,看上去都萎靡不振的样子。路上有执勤的哨兵跟他们打了招呼,两位长官也只是懒懒地回应。他们心里现在除了无法拯救齐月的愧疚还有无法跟齐阳交代的尴尬,虽然当初面谈的时候并没有对这件事满口答应,但好歹自己也是给了齐阳希望的,现在就在这么短的几天内直接被拒绝,怎么看都让人有些说不出口。

  但说还是要说的。两个人在停机坪的走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言不发。他们谁都不想做那个开口的人。老李为人说话比较直接,率先开口道:“要不行,就拖一拖再说,指不定还有机会呢?”

  虽然老季觉得这个机会不过是个痴人说梦,但眼下他也实在打不起精神再来处理这个问题,于是他点点头,回道:“我们就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也得等天亮了再说。”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肩并肩地往宿舍回去了。路上他们看到半个月亮还挂在天上,但天际线的东边已经逐渐出现了太阳暗淡的踪迹,鸟类习惯在晨昏时期行动,此时也已经尖叫几声醒了过来,略过他们的头顶往远处飞去。这太阳和月亮交相辉映的场景让两人忍不住又想到了齐阳和齐月,没想到也是在这模棱两可的晨昏之时,两人才有了片刻的相聚。

  当年齐月被救助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单独放在一个机构中,从现场犯罪人员还未完全销毁的资料和口供中,军部知道了这个特殊的,没有心门和精神世界的孩子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总理的计划是成功的,但他可能也没有想到,由于私心被藏起来的陈凌成了暴露他身份的破绽,直至今日,他们依旧感激谷雨暗地里传来的消息,正是她的证言才让人们将找寻犯罪头目的视线转向了总理身上。现在回忆起来,与其说是计划和侦破,不如说是一片兵荒马乱下的恰到好处罢了。

  老季想到被救出的孩子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虐待,所以在最初的救援活动后,军部没有立刻将孩子们送回,而是临时征用了一家内城区的医院进行统一的救助。在被救助的孩子们中,伤势和精神伤害较小的很快就被联系了家人要求领回,那段时间,医院的走廊乃至门外的花园里,马路上,都躺满了心碎的父母们,甚至有些祖辈也披着毛毯卧在冰冷的瓷砖上。住在内城区的人们纷纷打开自己的家门,邀请这些家长到自己家中居住,还有流动的餐车,为他们送餐。

  新闻媒体少见地没有扎堆出现,只有官方有权利就此事进行报道,这也是为了保护众多未成年人的信息,照片上人脸打码,姓名打码,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全部做了变声。一开始,军部这些看似繁琐的举动真的不过是单纯的出于对孩子们的保护,没想到也是这一举动,使得总理党羽无法顺利定位当时齐月的行踪。虽然总理在调查初期获得了孩童的死亡名单,并清楚地知道死去的孩子里没有自己成功的试验品——安其远,但是他依旧没有办法确切地看到活着的孩子的真实姓名。

  随着孩子们陆续被领回,只有几个伤势严重或是精神不佳的被留在了医院之中,其中就有齐月和另外几个孩子。齐月的处境很快就引起了军部的注意,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精神世界的异常,但还有一方面,就是他至今无人认领。军部上层此时突然从一名叫谷雨的退役老医疗兵口中知道了陈凌这个人,又结合之后看到的材料和口供,推出了总理参与绑架案的消息,可这些消息,对年幼的齐月——或者说是那个时候的安其远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他并不在意谁是幕后黑手,也丝毫不在意自己无人认领,他所在意的,有且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王耀祖的行踪。

  当他从治疗中或是睡梦中醒来,第一件事总是问:“王耀祖呢?”没有人回答他,因为那时的医疗队都是内城区值守人员,他们没有参与抓捕行动,自然不知道这个王耀祖是谁。每次医护人员摇头后,他总是安静地点点头,随即加上一句,“你们不要伤害他,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爸爸。”

  年幼的安其远以为这样的一句谎言就能拖延王耀祖的死讯,他以为王耀祖已经顺利逃跑了,跑到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这样也是好的。如果他安全的代价是两人永不相见,安其远觉得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的母亲也是这么做的。可他不知道,王耀祖早在他被解救的当天晚上就自杀身亡了,当齐阳拉着他的手走到通往外界的路上,王耀祖枪里的子弹就穿过他的下颚,从他的后脑勺飞了出去。

  整个医院最后只剩下了安其远一个孩子,医院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工作,人们也不再在门外聚集,只有这个孩子,这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孩子,还在医院里呆着。等到军部搞清楚了总理的计划,并想要锁定那个唯一确定暴走的孩子时,他们手上只剩下安其远了——也恰好是安其远。他因为无法被治愈的精神世界被困在了医院的围墙中,也因为无人认领被遗留在病房里,他就这么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每次抬头的时候,总是问一句:“王耀祖呢?”

  军部只能下令将他转移,将他放在总理眼皮子底下显然是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安其远被偷偷放进裹尸袋中运送出了医院,在几经周转后来到独立机构中,一家专门收容异常哨兵的机构,这么说起来,倒也合适。但这里的布局真的跟天文台下的实验室太过相似了,也是一样的禁闭室,一样的办公室,安其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再一次被抓住了,于是他期待地问道:“王耀祖呢?他也在这里吗?”

  军部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向他坦白。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男向导,他的白大褂里穿着奇怪的卡通少女T恤,带着厚厚的黑框眼镜,身材微胖,蹲下身问他 :“这个王耀祖,是你的谁?为什么天天问他?”

  安其远盯着他看了会儿,迟疑道:“他……他可能是我爸爸。”

  众人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在场跟安其远能有所接触的人,大多都对案件有了切实的了解,从一开始报告的不完整,到现在摸排清楚后,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王耀祖就是那个举枪自尽了的人犯。据当时在场的哨兵龚倩说,那个男人看上去像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也可能他根本没想逃,他只是走到一座高山上,看了看头上的月亮和脚下的风景,在众人面前平静地开了枪。后期他们上前检查枪支的时候,里面只有已经夺去他生命的那一颗子弹。可现在,安其远却说,这个男人,那个犯人,可能是他的父亲。

  那位男向导有些奇怪地问他:“可是你的户籍登记上,亲生父亲那一栏写得明明是不明啊。”

  安其远便不说话了,他沉默地坐在铺满玩具的乳白色柔软地面上,周围的人都被他的直肠子搞得胆战心惊,又生气他这么说话伤害到已然千疮百孔的孩子的心。他们纷纷瞪了他好几眼,这才让他成功闭了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安其远并不经常说话,除了询问王耀祖以外似乎对任何其他事情都没有额外的兴趣。给他的玩具,他没有兴趣,给他书本,他似乎识字也不多,带他去见向导,他也乖乖地让向导们做精神链接,但最后无论拥有何种才华的向导,都无法从那片黑暗中找到一丝一缕的真像。他似乎是一个由绝望派生出的肉体,除了承担绝望,再无其他作用。

  期间,军部也尝试跟安其远的母亲联系,但她似乎对安其远的病痛充耳不闻,反而在得到他暂时可能无法回家的消息后松了口气。当女人仓皇挂断这个关于自己儿子安危状况的通话时,人们是震惊且愤怒的,他们说应该将她立刻逮捕,应该让她也承受这个年幼孩子的折磨,但事实是,为了不暴露安其远的身份和所在地,他们无法对这个女人做出任何的惩罚,不过也幸好这个女人并不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里,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提问,就挂断了电话。

  所有人都想要爱护安其远,所有人都想要治愈安其远,但只有安其远在等一个人,在等一个真像,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王耀祖去了哪里,单纯地想知道他是不是又一次抛弃了自己。明明是他打开了自己的门,明明是他叫自己逃走的,如果当时他愿意跟王耀祖一起逃走,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和自己的“爸爸”在一起了?

  他一遍遍地提问,一遍遍地被敷衍,终于,那位穿着卡通制服的男向导再也忍不住了,他对这种欺骗孩子的行为感到可耻,就算谎言是善意的,还是抵不住这个孩子的坚持,他悄悄告诉安其远:“王耀祖已经死了。”

  令人意外的是,安其远却同他母亲一般松了口气,说:“太好了,他不是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