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日东月西之处【完结】>第89章 我也愿意

  齐阳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雪白的床帘外透出一抹柔和的暖黄色光晕。他拉开床帘,看到桌前坐着一个陌生的穿白大褂的背影。齐阳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好?”

  正在伏案读书的背影就转过脸来,从脸上摘下一副远视眼镜,笑了道:“你醒了?”他听见齐阳那明显干渴的嗓音起身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就去饮水机接了杯温水,“喝点水,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齐阳接过纸杯,小口小口渴起来,等到嗓子和嘴里的苦味逐渐消退才说道:“没有,医疗队说我可能会头晕头痛……”

  “哦,那个我给稍微处理了一下。”男人随和地接过他喝空的水杯,“还要再喝一杯吗?”

  齐阳摇头,问道:“送我来的那个人呢?”

  “他走了。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我睡得很好,还梦见了……”齐阳想说妈妈,但这个年纪还在叫妈妈多少让人觉得羞耻,他红了红脸继续说,“谢谢您。”他上下打量了这个看上去十分儒雅温和的男人,忽然问道:“请问您是?”

  男人了然:“我是新来的医疗队老师,傅麒。”说着他伸出手,与坐在床边的齐阳握了握。

  齐阳怪道:“医疗队那里没听说有新的老师来。”

  “啊,是,我下午才到的,今天上午他们上了自习。”

  怪不得陆延没跟自己说有新老师,发生了这些事,就陆延的性格而言肯定会来找自己知会一声新人的事,没准已经把他的背景资料都查干净了。他点点头,环顾四周再次问道:“送我来的那个人……他有说什么吗?”

  这下这位傅老师更加好奇两人的关系了。虽然那位少年否认了两人是情侣,但怎么看这两人之间气氛都不一般。他思忖片刻问道:“你们是情侣吗?”

  齐阳脸一红,同样答道:“不是的。”他又想了想两个人之间纷纷扰扰的事件和对话,想到自己对齐月情感上产生的变化,又不好意思地加了句,“还不是。”

  哦,原来是这样。他想,年轻人的感情还真是微妙,一个说不是,一个说还不是,那很大概率以后就是了。他不由回想起一线基地那个让人头疼的孩子,虽然打架斗殴都是一流的,但跟向导之间的相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还不如像这个二线基地的小孩一样,乖巧可爱,没事搞个暧昧谈个恋爱的,甜甜蜜蜜的。可能S级的哨兵都是修仙的,他想,存天理灭人欲,靠血雨腥风抵抗爱的魔力。他脑子里猛然冒出些诡异的粉红色泡泡,把自己恶心得够呛,便清了清嗓子:“咳,那你可得说啊。”

  “说……说什么?”

  “说你想做他男朋友啊。”

  齐阳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我……我可没这么说啊……我现在对他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还是,你都这样了还能是社会主义兄弟情吗?转念一想,不过小孩子谈恋爱最可爱的地方不就在这种言不由衷的死犟嘴上吗?就这样极限拉扯隔半个月,最后临门一脚,柜门踹开,再你侬我侬的几个月。他脸上浮现出跟范子墨有那么点点相似的猥琐表情,拍了拍齐阳的肩膀道:“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我懂,我懂,我都懂。”

  “……”看样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齐阳也跟着战术性清嗓,“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谢谢老师。”说完,他起身鞠躬,在医疗室昏暗的灯光下慢慢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气温已经比室内低了不少,头上的白炽灯更是比不上室内的暖色光线,照得人越发觉得寒冷。齐阳走到外面的时候,发现自己呼吸已经有了白气,蜿蜒着向上飘去。食堂那里的灯还亮着,齐阳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眼,发现已经过了开饭的时间,剩下的应该是还在打扫的阿姨们。

  也不知道宿舍里还有没有饭吃。他紧了紧自己的外套,往宿舍走,走到一半却突然从身后被人叫住:“齐阳!”

  齐阳回头,看到正是提溜着塑料袋的范子墨正追赶着自己。他跑得有点急,连外套的扣子都没扣好。齐阳知道他怕冷,一边向他走去一边说:“别跑了,把衣服扣上!”

  范子墨跑到他跟前喘着气问:“你好点了没?”

  齐阳点点头:“医务室来了个新老师,原本我还头晕得很,睡到一半就一点都不难受了。”

  “新老师?是来接替谷雨老师的吗?”

  “嗯,说是叫傅麒。”他看了眼范子墨手上提着的东西,“你给我打包饭菜了?”

  范子墨笑道:“那不是当然的吗?我刚刚去医务室找你,发现灯都没开,就跑来找你了。”

  齐阳看着他呼出的一连串白气,心里暖暖的,顿时刚出门那股孤单的冷气就这么消失了。刚刚走出门的时候他心里还在埋怨齐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原本以为他会等自己醒来,就算不一起吃饭,也会说几句话再走的。嘴上说着喜欢,事实上却让自己喜欢的人孤孤单单地从病床上醒来,齐阳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况且自己受伤还有他一份,也不看看是为了谁自己才脑震荡的。他有些不悦地阴沉了脸,范子墨担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齐阳摇头:“不是,我们走吧,饭都要凉了。”

  两人结伴回到宿舍,有人看到齐阳已经能自由行动了都来问他身体状况,也有些暧昧地调侃他和齐月,弄得他心里更是不悦。范子墨看他脸色不好看,也没敢在外多问,只是等他开了宿舍门坐定到桌前才递上餐盒问他:“这是怎么了?”

  齐阳打开饭盒,是简单的一碗盒饭,素菜居多,看样子是怕自己头晕胃口不好,特地没多要荤菜。齐阳举起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齐月……有联系你吗?”

  范子墨看了眼手机:“没有。”他转转眼珠,问,“不是他送你去的医务室吗?怎么你一个人出来的?”

  真是哪壶不提升哪壶,不过齐月的事也是自己先问的。他暴躁地吞了两口饭,含含糊糊地应道:“没看见。”

  “没看见?”

  齐阳不再回话,只是置气般地狼吞虎咽了几口。范子墨一下子没想明白。今天下午的时候明明这两个人还锁着门在一个教室里卿卿我我的,连被救出来的时候都抱在一起。就齐阳的姿势来看保不齐也是为了护着齐月周全才被砸得这么惨,怎么突然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就齐月的痴汉性格,没跟齐阳在一张床上醒过来已经是非常克制的爱了。范子墨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的奇特:“那他也没联系你吗?”

  说话间,齐阳愤慨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拍。屏幕上只有自己刚发的那句:“你人呢?”便再无其他信息。

  范子墨嘴巴张了张,发现没什么太好的解释,便索性闭了嘴看齐阳吃饭。

  齐阳像是被饿了很久。他吃饭速度极快,剩下的几口索性抬起饭盒子全部扒拉进嘴里,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随后将空了的餐盒往桌上一扔,毫无芥蒂地打了个响嗝才说:“我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范子墨想起之前跟齐阳的对话,转而问道:“那你知道自己的意思了吗?”

  说实话齐阳对齐月的感情还在混沌之中。除了单纯朋友的身份,他还多了一层向导的关系在。他们两个之间大多数的话题和在一起的理由都是跟齐月本身的精神世界有关,也就是说齐月需要齐阳的帮助,齐阳也乐意尽情在齐月身上释放自己的英雄主义精神。但说到底这不过是哨兵和向导之间最基础的帮扶关系,就如同他和其他哨兵会做的一样,只不过对齐月他的入侵来得更加深入。

  肢体上两人也没有太过分的接触,虽然比起一般的治疗他们两个人更加黏糊些,但也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锁门也不过是齐月一时兴起的恶趣味,讲到底两个人压根没有确定关系,这种东一下西一下的旁敲侧击,最多算是暧昧有余。

  齐阳有些烦躁地说:“我想不清楚,我对齐月到底是出于向导想要拯救哨兵的使命感,还是真的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倒也是有哨兵在连续几次接受同一个向导的链接后自顾自爱上特定向导的先例,这种例子说实话也不少,毕竟精神上的慰藉比肉体更容易留下深远的痕迹,简而言之就是想得多了,你就想了。范子墨思考片刻道:“这倒是简单。”齐阳挑眉,范子墨继续道,“如果齐月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没了问题,你还愿意继续接受齐月吗?”

  齐阳抬眼看他,突然发现这个找不到重点的人其实句句都是重点。的确,想要分清楚自己的感情,就做一次课题分离,将作为向导的齐阳和作为齐阳的齐阳分割开。齐阳可以由于使命感接近齐月,可以以哨向的基本链接作为了解齐月的工具,但如果齐阳不作为向导,齐月也不作为哨兵,这样独立于工作身份之外的他是否还愿意跟齐月在一起呢?

  说到底,他没搞清楚范子墨一开始的意思。范子墨是说,如果想看真心,可以做精神链接,也就是精神链接只作为工具,而并不作为目的,从一开始,齐阳的目的就应该是弄清楚自己和齐月之间的感情才对。但由于齐月的情况复杂,精神状态繁复多变,导致齐阳的重心出错,这段时间所有的羁绊都建立在哨兵和向导的身份关系上,而不是齐阳和齐月。

  想到这里,齐阳摸了摸口袋里那支温热的润唇膏。或许在这一点上,坦率又不善社交的齐月反而比自己做得更好。

  “我愿意的。”齐阳目光灼灼地握紧那支小小的唇膏,“哪怕我不是向导,他也不是哨兵,我齐阳也愿意接受跟齐月在一起。”

  他愿意为了自己改变,愿意为了自己付出,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力所能及之时,所有的关注也都给了齐阳。他不会为自己受到排挤而难过,却会为范子墨对齐阳的一句粗鄙的玩笑话而恼怒。他不知道给自己冷的时候加外套,却会看到自己干燥起皮的嘴唇。只要是齐阳说的,齐阳做的,在他眼里似乎都是理所应当被看到,被赞颂的。这个满是秘密的人也愿意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最柔软的眼泪,将自己凌迟刨开给齐阳看自己的痛。

  这样的人,齐阳想,自己何德何能,得到这样的爱。

  只是现在自己的喜欢和齐月的爱似乎还不对等。他想要的是平等的感情,而并非齐月这种仰视般的虔诚。齐月在进步,齐阳也不想被困在原地。

  范子墨突然松了口气,主动收拾了齐阳桌上乱七八糟的饭盒和一次性餐具:“那太好了,你也终于想明白了。”

  “你早就看出来了?”

  “没有。”范子墨摇头,“我也就是好奇,现在你终于说出来了,我也算解决了人生中的一个大谜团。”

  齐阳也不知道他为何对此如此好奇,搞得好像齐阳想明白了和齐月之间的感情,他的人生大事都跟着一起解决了似的。他本来还想在这个温情的环境下继续聊点深层次的感情问题,却听范子墨又一个急转弯突然说:“对了,快过年了。陆延的仙女棒搓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