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厂房这里原本也是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 这是全市政策。

  这里起初是模具厂,后来破产了,再后来一些被拖欠工资的员工在这里跳楼。政府接手这片地皮后, 一家灯具厂又租了下来,接着像是诅咒延续了一样, 和模具厂同样的剧情又来了一遍。

  也曾有人想继续接手这里, 把这里做成游乐园, 刚立起高高的过山车轨道, 又有人从那儿往下跳。

  于是就这么荒废至今。

  后来听说是A市附近的庙里,偶尔有老和尚在除夕过来插几炷香,来告慰那些故去的人,A市便开放了这片荒地, 给人们除夕过来放放烟花。

  不过这儿实在是太偏了, 开车开了快四十分钟, 都快开到国道去了。

  烟花袋子放在顾池音的车里, 江梦梦坐江从星的车, 两台低底盘车颤颤巍巍地开到城郊厂房这里,已经有些人在这玩儿了。很多车直接停在空地,歪七八扭的, 顾池音也随便一停, 拎着袋子下车。

  江梦梦在北京念大学,明年毕业, 已经迈入了家里亲戚们殷切询问“你是工作还是考研”、“男朋友有了吗”、“打算找北京的还是本地的”这片领域。

  “没有火机。”江梦梦抓着她那巨大黑色塑料袋, “我哥也没火?你戒烟了?”

  江从星舔舔嘴唇缓解尴尬,“早戒了, 废话我跑F1的我能抽烟吗?”

  “也是哦。”梦梦原地转了个圈儿, “这也没个小超市啊。”

  “这儿连个摊都没有。”顾池音说, “去管别人借一下吧,点了一个,就有火星可以传递下去。”

  梦梦觉得可行,然后说:“有道理,去吧哥,就那边那个大美女,哇她得有一米七吧,腿咋这么长,这腿都得有一米五!”

  说着还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江从星,“赶紧的,就她了,明年的今天我要她出现在我家年夜饭桌上!”

  顾池音清了清嗓子,俩手往羽绒服兜里一插,“江无梦,你最近是不是没看新闻?”

  “啥新闻?”梦梦眼睛睁老大。

  “你现在搜一下‘江从星’,看看这仨字后面跟着什么关键词。”

  一分钟后。

  梦梦恍然。

  梦梦转而指了那大美女旁边的大帅哥,“哥,那男的腿也太长了吧,明年的今天我要他出现在……”

  江从星翻了个白眼走了,走前从塑料袋里随便抽了根烟花棒儿。

  -

  “你跟那大帅哥说什么了?”顾池音问。

  “兄弟借个火。”江从星举着烟花棒儿。

  梦梦已经和另外一堆回家过年的大学生玩在一块儿了,毅然抛弃了她的俩哥哥,于是这俩蹲在八面来风的空地上自娱自乐。

  更过分的是,另一堆大学生烟花买了太多,梦梦让他俩把这些放完。

  放完……

  顾池音望着这黑洞洞的塑料袋,里面像是通往什么异次元。

  “到底是小孩子,哥哥是Gay就是了,挺好。”顾池音看着梦梦快乐的身影,评价道。

  江从星点头,递给他一根粉色的小炮仗,“当代年轻人光是保证自己心理不变态就已经很难了。”

  顾池音噗嗤笑出来,然后把粉色炮仗对在江从星的烟花棒儿上。

  接着咻咻咻,三发小火球飞出去一截。一截就没了。

  “靠,这玩意就快乐三秒?”顾池音问。

  “现在的炮仗,能让你快乐三秒就不错了。”

  然后一起叹气,在腊月朔风中又接着点上下一个。

  那边梦梦和那堆大学生在地上点了个巨大的烟花,和顾池音手里这个快乐三秒不一样,他们那个是可以窜到天上去的。

  紧接着,这片废弃厂房里的年轻人们开始大声地从10开始倒数,他们知道,新年要来了。

  F1车手对倒数这件事还是挺敏感的,即使在F1赛道上没有倒数,是看灯,但大家都是从倒数的那个年代走过来的。

  “3!2!1!”第一发烟花成功发射的瞬间,江梦梦转过来朝他们这边喊:“哥!新年快乐!!”

  旁边的大学生问梦梦,“哪个是你哥?”

  “都是!”梦梦回答。

  其实他们俩每年在大奖赛上会看见很多烟花,还是仰着头,看着它们在夜空炸开,然后被夜空溶解消失。

  他们谁也没跟谁说新年快乐,只是在烟花熄灭的黑暗里快速地轻吻了一下对方。

  回家之后家里人都睡下了。

  江梦梦一回来,他们俩就只能挤在江从星以前那个小房间了,而且只能挤在那里面打地铺,因为江从星的床只有1米2宽。

  寒冬腊月睡在没有地暖的地板上,只能尽可能地让垫褥足够厚。

  江从星把柜子里所有能当作垫褥的东西都搬了出来,直到江从星打算把某件旧棉袄也铺在底下的时候,顾池音制止了他。

  “就一夜而已。”顾池音笑说,“你要把地铺垫七寸高吗?”

  然后他发现江从星似乎有点……紧张。

  是的,紧张,手足无措的那种,像是第一天把对象带回家里过夜的那种。

  事实上在两个人的心底里,家属大院这两间旧房子才是他们的家。因为初中之后就开始为了练车比赛而满世界奔波,即使后来家里搬去上海,但他们是从这里飞出去的,所以家属大院对他们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有时候会感觉这里是新手村。”躺下后,顾池音望着天花板,“我在这学会骑自行车,然后骑着自行车,出去换成卡丁车,再换成方程式。”

  “你不是骑自行车出去的,是骑的我的川崎。”江从星说,“什么时候赔我车?那玩意四十几万。”

  是哦,江从星的摩托车。

  顾池音回想了一下。

  大概高中吧,江从星参加雷诺方程式,拿了冠军,用奖金买了辆川崎H2。这车实在是太帅了,被誉为“川崎重工有史以来的最强忍者”,它拥有川崎航空特有的行星齿轮,4缸,红线转速14000。

  当时江从星把它骑回家属大院停那儿的时候,顾池音第一反应是数着手指头算一算,自己是江从星的第几顺位继承人。

  然后发现自己并不符合继承他遗产的条件,遂没有杀他。

  “……喔。”顾池音拽了拽棉被,拉到下巴,“但也不能全怪我吧,况且我不是帮你偷回来了吗。”

  当年那辆川崎被顾池音骑去上学,那家伙四缸的发动机,一千四百多的轴距,6速变速箱,铸铝轮毂,帅得隔壁学校都过来围观。

  然后被学校没收了。

  倒也不是像收手机那样没收,教导主任把学校侧门手腕粗的大铁链锁拆下来,锁在了川崎的轮胎上,锁在了教务楼一楼大厅里。

  顾池音心里也明白,江从星家爸妈说了,摩托买就买,不可以骑去学校,太招摇。但凡被发现,那么这台川崎在江从星成年以前,怕是不能从车库里再推出来了。

  于是闯了祸的顾池音决定把它偷回来。

  他还真成功了,那会儿他原本想去化学实验室弄出来点浓.硫.酸把大铁链给溶了,然后发现这条不太可行。接着那整整一个早上,什么丈八蛇矛青龙偃月刀,在江从星无奈表示就这么算了吧的时候,顾池音听上去则是——你不行,你连个车都偷不回来。

  他偷回来了,教务楼的监控录像清晰且完整地记录了他偷车的全过程。

  后来江从星爸爸去学校的时候,江从星本人也看到了那段视频。

  还是那句话,谁家车手不会修车啊。

  尤其是尚未受到重视的车手,自己得会最基本的维修和维护,其中一项,就是顾池音偷回川崎H2的重要因素。

  既然弄不到浓.硫.酸,也没有丈八蛇矛,顾池音剑走偏锋——

  被锁的是前车轮,于是他换下了前车轮。

  等到教务主任下楼的时候,只有一个车轮被锁在那儿。

  江爸看完顾池音抱着同尺寸的轮胎,娴熟老成地换掉车轮的视频后,表示,你小子挺精啊。

  后来那台川崎被江爸一整个锁进了海运公司仓房里,一直锁到江从星进了F3,彻底没时间回来骑。

  顾池音长长叹了口气,“行吧,是我不好。”

  “七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江从星决定帮他回忆一下,“七年前你说,‘我能从教务楼偷出来,也能从仓房偷出来’。”

  “是啊,谁能想到呢,仓房居然有只德牧看门。”顾池音现下想想,只觉得虎落平阳。

  那车也不是真的报废了,就是太久没保养,没骑出来溜溜,得大修。

  过去的事情用上帝视角回忆起来总是有趣,顾池音弯着嘴唇笑了笑。

  他把江从星搂过来,和他唇贴着唇,互相描摹。

  睡在地上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不必担心会弄出动静。江从星吻着他,吻着翻身上来,亚麻的薄睡衣在被窝里拧得乱七八糟,蹭着露出皮肤来,这么亲密的拥吻,温暖的被窝里呼吸声越来越紧,两个年轻人在记忆里捕捉着少年不知情的那些瞬间。

  顾池音还能很清晰地想起来,他高中看着江从星骑在川崎H2上,漆黑的重型机车,同龄人里绝对优秀的身材比例,以及对那台陆地最强忍者的超强驾驭力。

  当年的激动和心跳过速,真的是全部对摩托车吗,真的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江从星吗?

  顾池音的舌尖滑过他唇角,他说:“我现在想想,你高中的时候其实挺帅的。”

  “谢谢。”江从星撑起一些距离,微笑,“我的阿音从小帅到大。”

  他把江从星勾下来继续接吻,小房间、地铺、被窝,这私密的空间里,两个人互相舔舐,他们无比熟悉,他们是彼此最久的陪伴,他们是这世界上自出生前就被联系在一起的人。

  顾池音的脑海里全都是高中时代的江从星,上课的,自习的,食堂里吃饭时候咬肌一绷一松的。

  那时候怎么看都不顺眼。

  很烦,很讨厌,再看一眼。

  就这么一眼一眼狠戾地盯过去,一直盯到F1。

  顾池音翻上来压着他,咬住他耳垂。江从星不甘示弱,顺势又滚一圈反客为主,低头吮他喉结。

  然后门被打开,睡得迷迷糊糊的薛静雅忘记敲门。

  其实原本,她也并非是习惯敲门的母亲。

  “从星,我们明天早上就得走,我把楼下钥匙放在……”薛静雅打开门。

  薛静雅手里的钥匙砸在了地板上。

  “啪”的一声脆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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