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霁,屋顶上的积水从檐角沥沥倾泻而下,落在地砖上,溅起点点水花。

  荀彧细细回想这件事。

  荀攸确实有过半夜爬墙、再次潜入张让祖宅的行为。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荀彧就坐在堂屋,颇有审犯人的架势。

  “月黑风高的,公达去哪里了?”

  “叔父,攸只是睡不着,随便走走。”

  荀攸一如既往地镇定,非常憨厚的面相,是他最好的保护色。荀攸的祖父和父亲都受到党锢之祸的牵连,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相继郁郁离世,因此,荀攸恨极了张让等大宦官。

  荀彧没有刨根问底。彼时,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事情说出来,可能会给荀氏带来麻烦。

  位于洛阳的马甲号伍君豪蓦地被人戳了一下脸。

  伍君豪抬眸,正好看见郭嘉潇洒地收回折扇。

  郭嘉附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兄长委托门生故吏,将张让通敌的书信带了出来,还有张让的义子张荣的笔迹。君豪兄赶紧看。”看完还要放回原处,免得被张让发现。

  伍君豪对比了字迹,确认这些通敌书信是别人模仿张荣的笔迹伪造的。熟悉的书写习惯,让他立即想到一个擅长书法、能够将别人的字迹模仿个七七八八,还和荀攸相交莫逆的老熟人。

  几乎同时,郭嘉用手指蘸了些茶水,行云流水一般在几案上倒着写下两个字:元常。

  钟繇,字元常,颍川长社人。他的小楷古朴典雅,意韵幽深,是“正书之祖”。当世的书法名家,以胡昭和钟繇为首,胡肥钟瘦,各擅其美。

  伍君豪和郭嘉对视一眼,轻轻地按了按太阳穴。有些事,哪怕明摆着就是荀攸和钟繇合谋坑人,他却不能揭穿真相。张让可不会相信这是荀攸自己的主意。到时候整个荀氏家族都要承受来自大宦官张让的怒火。

  伍君豪也蘸了些茶水,写道:无妨,能认出元常的笔迹之人,寥寥无几。奉孝和孔明(胡昭)不会说,蔡邕还在吴地避难。张让查不到什么。

  随着水汽蒸发,几案上的字迹很快湮灭,了无痕迹。书信也被郭氏的门生故吏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玩家陈光解锁了陈群的前尘往事3-1,剪辑成视频,分享到了U站。

  【陈群:讨厌郭嘉的一千零一个理由。】

  六岁,期盼很久、每次逛集市都要恋恋不舍地看上好几眼,却考虑到家贫,不敢开口索要的青玉鲁班锁玩具,突然被祖父买回家。

  陈群欢喜得蹦蹦跳跳,然而,他并没有收到鲁班锁。在他最失落的时候,忽然得知:祖父把那个小玩意儿送给了好友的侄子郭嘉,因为那天是郭嘉的满月宴。

  七岁,跟随祖父陈寔出门,去高阳里拜访友人。

  因为陈家贫穷、且家风俭朴,出门没有什么仆从。祖父让父亲驾车,让叔父拿着手杖跟在马车后边。彼时,陈群年纪尚小,和祖父一起坐在车上。

  据说此地原名西豪里,因为神君荀淑的八个儿子个个才华出众,合称“荀氏八龙”。恰巧上古时期,五帝之一的颛顼高阳氏,也有八个优秀的儿子,所以会来事的舔狗官员就把“西豪里”改成了“高阳里”。

  到了荀家之后,荀淑让三龙荀靖立在门口迎接客人,让六龙荀爽在厅堂上劝酒,剩下的六个儿子负责准备食物,美酒佳肴一样样被端上食案。

  陈群注意到一个特别好看的荀家人,这人和他年纪相仿,也是个小孩子,眉宇间略带几分书卷气。由于年幼,五官又过分精致,有些雌雄难辨,被荀淑抱在怀里,就坐在荀淑的膝前。

  陈群从祖父的口中得知,这是神君荀淑的孙子荀彧。

  孩童的饭量比较小,陈群早就吃饱了。

  酒过三巡,长辈们聊天的话题渐渐不适合小孩子旁听。荀爽笑道:“大人(父亲),再抱下去手又要麻了,不如让阿彧带陈家的小郎君随意转一转。”

  荀淑显然十分疼爱这个孙儿,用竹筷子夹起一颗又脆又甜的小枣,喂进荀彧的口中,才松开手,让他去玩儿。

  陈群:原来是荀彧,荀子的十三世孙。

  荀家盛产美人,八龙依照长幼次序坐在堂前谈笑风生,相似的高冠博带,却穿出完全不一样的风格,或端庄大方、或旷达萧疏、或诙谐风趣、或清秀纯朴……可谓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然而,在一众各领风骚的帅大叔、如珠如玉的美少年的光辉交映之中,荀彧依然是最耀眼的存在。

  当荀彧一步步走近,一缕让陈群微醺的香气和清爽的微风一起席卷了他的感官。结识新朋友,本该是一件快乐的事。尤其是荀彧聪明正直、勤奋好学、礼仪完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纵之态,日常相处很是愉快。既能一起捉蛐蛐,也能一起背《论语》,满足了陈群对友人的所有幻想,结交这样的友人,是一种精神享受。

  然而荀彧的从兄和郭鸿是连襟,听说郭鸿有个族弟名叫郭嘉,属于那种极其罕见的早慧儿童。

  据说郭嘉不满周岁,已经能说清楚许多词汇。三岁时蹲在院子里数地上的蚂蚁,听见郭鸿诵读《尚书·大禹谟》,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是他竟然会背了……

  从此,因为这个讨人厌的别人家的孩子。陈群事事被压一头,很少再得到长辈的夸赞。

  九岁,初次见面,四岁的郭嘉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松松垮垮地披着一袭素衣,从竹林间探出脑袋,像只玉雪可爱的大猫。

  陈群:这就是郭嘉,那个得了我心爱的青玉鲁班锁,却因为品味俗气,喜欢像陶埙、空竹、柳叶哨之类的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或者那种漆得花花绿绿的木鸢、小马车之类的玩具。前者可以放飞,后者可以推着跑。

  看在颜值的份上,陈群不计前嫌,逗弄着软乎乎的小团子:“叫兄长,吃了我的饴糖,还不唤兄长吗?兄长。”

  郭嘉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嗯。”

  陈群: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十岁,陈群教了整整一年,终于学会念诗的蓝鹦鹉。被郭嘉用弹弓惊吓,扑棱棱地掠过层层飞檐斗拱,消失在高低参差、错落有致的花草绿树之间,再也没有找回来。

  有些人,大约天生就气场不和,比如陈群和郭嘉。

  十一岁,友人荀彧似乎被郭嘉给勾走了,总是带着郭嘉一起玩儿。

  数日不见,陈群去拜访荀彧。隔着老远一段路,就听见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庭院和竹林之间。郭嘉坐在秋千上,双脚一踢一踢的,秋千荡得飞起,这厮还不忘胡说八道。

  荀彧在后边推秋千,他生怕郭嘉摔了,一直用手臂护着。不知又听了什么有趣的话,笑弯了眼。

  相识数年,陈群居然不知道荀彧也能笑得如此畅快。

  郭嘉又开始恶搞《楚王好细腰》的故事。

  楚灵王喜欢士子纤细的腰身①,楚国的士大夫为了拥有细腰,每天只吃一顿饭,勒紧腰带,饿得头晕眼花,要扶着墙才能站起来……

  陈群最听不得这种离经叛道的春秋轶事,他一冲动,就斥责了郭嘉两句。

  郭嘉也不生气,反而笑盈盈地看着荀彧,慢悠悠地继续瞎扯:“话说楚国的士大夫之中,屈原的腰最细,因此成为朝堂公敌,百官都诋毁他。屈原被一贬再贬,心中忧愤不平,于是写下《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琢谓余以善淫。’”

  屈原:他们都嫉妒我的“蛾眉”,所以诽谤我。

  荀彧又被逗得开怀一笑。

  陈群总算意识到:要跟郭嘉斗嘴皮子,他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被郭嘉嘲讽心存嫉妒。不过荀彧可能并没有想那么多,因为郭嘉只是顺口编故事而已。

  陈群蹙眉,冷酷地反驳:“荒唐,屈原根本不曾侍奉过楚灵王!胡编乱造,成何体统!”

  郭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听个乐子罢了,别这么严肃嘛。你以为文若听不出来哪些是真事,哪些是胡扯?”

  此后数年,荀彧和郭嘉意气相投,互为知己。尽管荀彧对待陈群的态度依然和从前一模一样,看不出分别,但陈群总感觉他们反倒不似幼时那般亲近。

  就连书院的诸位先生,也更关注郭嘉。包括经常举着手杖追打郭嘉的韩夫子,别看韩夫子骂得最响、罚得最凶,谁敢动郭嘉一下,最护短的也是他。

  前不久,陈群鼓足勇气,和荀彧聊起郭嘉。

  荀彧:“彧年少时,在人群环绕之中,倍感形单影只。奉孝早慧,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想到别人想不到的,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孤独?”

  自从遇见郭嘉,那些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寂寥仿佛炎炎烈日照耀下的冰雪,消融成涓涓细流,让心中开出花来。荀彧希望志同道合的人都能早点相逢。

  陈群和郭嘉对弈,陈群端坐在棋秤前,手执白子,踌躇许久,才落下一字。郭嘉躺在凉席上,很随意地瞥了一下,道:“四之十三,断。”

  陈群剜郭嘉一眼,心想:这浪子被文若惯坏了,下个棋也偷懒,居然只动口不动手,把我当棋僮使唤。

  他看向荀彧,发现荀彧正凝神观棋,唇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陈群:棋僮就棋僮吧,只要文若高兴。

  他默默地取了黑子,继续替郭嘉落子。

  弹幕飘过:

  【苟或的双标日常,哈哈哈哈哈】}

  【#陈群:文若又双叒叕偏袒奉孝。】

  【郭嘉太欺负人了】。

  【长文好可爱。】

  【哈哈哈哈哈,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