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然很小，但无奈二人挨得实在是太近了，这两个字真真切切地传入于鸿耳中。
意料之外，他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笑着附和：“是啊，孤不仅是个昏君，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呢。”
可月亮有背面，暴君也有秘密。
语调婉转轻盈，他脸上挂着笑，不是以往那般虚伪，少见的真诚。陆轻羽无法从中窥视出什么，只知道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有自己的倒影。
“不如……你就从了我吧。以你的才华，在朝廷上为官并不困难。”说这话时，他将脑袋埋在陆轻羽的脖颈处，声音有些发闷。
“你想在西洲为我谋取官职？”
“对啊，我正好缺少像你这样的人才。”
新仇洗刷了旧恨，与东烷国君相比，于鸿所做的那些事，倒还真是无足轻重。
可他不会忘记这些屈辱和仇恨，每一笔都记在心里，清清楚楚。
如今的他，只能不断的利用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将他们当做一块又一块的垫脚石，踩踏着他们的尸体走上高处。
“那便多谢陛下了。”
于鸿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妥协：“不反抗一下吗？”
“没意义。我是被东烷放弃的废人，既然有人想要收留我，那我又何必推辞？”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反问道：“你希望我反抗吗？”
“哈哈哈，我知道，我的将军一直都是个聪明人。”对于陆轻羽，于鸿从来不吝啬夸奖。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对你的爱意从何而来吗？”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把陆轻羽问懵了。
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心中充满了紧张：“从何而来？”
“别急，待我给你讲个故事，你便明白了。”这话声音很轻，随着风声一起，传入耳中，带着些许安抚之意。
故事的发生在十几年前，先皇还在。
那时……
西洲皇帝的第十子降世之前，钦天监便有所预言，此子会对西洲现如今的局势照成巨大的影响。
或是贤明一世，扭转西洲腹背受敌的局面，或是性情残暴，引导西洲走向灭亡。
这位十皇子的出生便伴随着丽贵妃的死亡，被先皇视为不详之兆，随意丢弃在冷宫中。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于鸿基本上是靠着御膳饭里的残羹剩饭活下来的，还要每时每刻忍受来自兄弟姐妹、妃子甚至是下人的羞辱，可谓是生不如死。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繁华宫装的女子，眉心有一颗淡红色的朱砂痣，她高仰着头，满是傲气。
“对不起……贤妃娘娘。”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正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贤妃和于鸿的母妃丽贵妃向来不对付，现在丽贵妃死了，皇上也十分厌恶这个儿子。
她便将这些年对丽贵妃的气报复在这个年仅六岁孩童身上。
“对不起有什么用？那是娘娘最喜欢的茶杯！”一旁的侍女大步走上前去，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力道很大，小于鸿的身子都跟着颤了几颤，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尖锐的瓷片在他的手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很疼，很疼。
“呜……”他发出一声呜咽，却被贤妃一个眼刀给吓傻了。
“敢哭的话，本宫便把你丢出去喂狼。”眼中的阴狠几乎溢出来，于鸿毫不怀疑她这话的可信度。
恨他入骨的贤妃做出什么事都合情合理。
“娘娘，这个人怎么处理？”
“丢出去，让烨儿玩吧！”贤妃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她口中的烨儿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于烨，与于鸿不同的是，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也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人人都夸三皇子风雅温婉，可很多人都清楚，他于烨，就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
“快！把他的头按进去！”
于烨吩咐着一旁的太监，将于鸿的头狠狠地摁进水里，久久不许他起来。
看着于鸿一次次痛苦的挣扎，自己则在一旁拍手叫好。
“把那东西拿来。”
宫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如今丽贵妃死了，他的儿子也被扔进冷宫，整个皇宫最受宠的便是贤妃母子。
许多人都为了巴结贤妃，针对于鸿。
“诺。”于烨的吩咐，没有人敢懈怠。
不多时，一盆臭气熏天的泔水便被端了过来，摆在于鸿面前。
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头发被人狠狠的扯住。小太监拿起水瓢，挖了一勺泔水送到于鸿嘴边。
“十殿下，奴才伺候您用膳。”
这样的羞辱，于鸿自然忍无可忍，他用尽全力挣脱束缚，将身旁押着自己的那几位侍从打倒。
“十皇弟真是好会藏啊，你会功夫这件事，皇兄竟然今日才得知。”于烨的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但却转瞬即逝。
即便没有看到，于鸿也知道自己这位皇兄在想什么，今日的行动还是太过鲁莽了。
暗处有更多的侍卫汹涌而来，他的脸被狠狠地摁在地上。
于烨走上前来，狠狠地踩住了他的头颅，接过小太监手中的水瓢，蹲下身，用力捏住他的脸颊。
“今日，皇兄亲自伺候你用膳。”说完，便将泔水灌入了于鸿的嘴里。
反抗间，有许多泔水溢出口腔，划过脸颊，流在地上。
“咳咳咳！”大量的泔水呛入气管，差点就被活生生呛死。
许是于烨还顾忌着皇上，又或者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玩具，总之，他没有杀了于鸿。
于鸿人生中的前十年，都活着这样的生活。
十岁那年，那素未蒙面的父皇罕见的找见了他。
那位老父亲长得比他想象中要慈祥许多，至少当时于鸿是这样认为的。
“鸿儿，坐过来些。”老皇帝看向这个十儿子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却还在尽可能的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见他拘谨，自己便给个台阶。于鸿怯怯的走上前去，在皇帝身旁落座，却是如坐针毡。
受那强大的压迫感影响，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跟着紧张起来。
“父皇……找儿臣……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很小，说这句话他可是鼓足了勇气。
空气中迎来了短暂的沉默，老皇帝脸上的不见刚刚的慈爱，语气十分严肃：“鸿儿，如今东烷和北齐结盟，我西洲腹背受敌，如今正是关键时期，父皇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于鸿对这位父亲的初印象并不算坏，故而他爽快的答应了：“父皇请说。”
“国库亏空，西洲无力再战，便想着求和，可……对方提出的条件是，要送一位皇子到东烷去住上几年。”
老皇帝的尽可能的将自己的声音放缓，看起来倒是父慈子孝。
但真正的好父亲怎么可能将自己儿子丢到冷宫十年却不闻不问。
当时的于鸿想不明白这一点，只以为自己的父亲还是在意自己的，遇到这种好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
没错，离开西洲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儿臣答应！”
后来，直到入了东烷境内，他才知道质子代表着什么，那是人质啊！
本以为能够摆摊于烨，摆脱西洲皇宫这个深渊，却不料，是进入了一个更深的深渊。
东烷的人对他充满了恶意，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在西洲，顾忌着丽贵妃母族的势力，大部分人都不敢明着欺负他，可东烷不同，人人皆知他是西洲最不受宠的皇子，做起事来便更加的肆无忌惮。
而陆轻羽的出现，以及他带来的那一句话，就像是穿破重重乌云，照射进来的一缕阳光。
或许并非独一无二，或许并不长久，但却能够给予他短暂的温暖。他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多的话就是“你怎么不去死啊”。而陆轻羽是唯一一个让他活着的人。
少年时期遇到的挚爱，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即便自此之后，二人明面上再未相见，于鸿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喜欢了他岁岁年年。
回忆到此结束，故事已经接近了尾声，陆轻羽对这位年少的皇帝彻底改观。
若是一个人自小生活在如此阴暗且扭曲的环境中，被逼疯只是迟早的事情。
陆轻羽深知，这些事情要是放在自己身上，他或许会比于鸿还要极端。
“辛苦你了。”明明有很多安慰的话语，却是卡在了那干燥的咽喉之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羽，你是我最初的愿望，也会是我唯一的愿望。”
于鸿将身前的人儿抱得更紧了些，能够明显的感受到，陆轻羽的身子有些僵硬，随后，他翻过身来，回抱住于鸿。
“好了，我在，一直都在。”
于鸿笑了，像是一个得到夸奖的孩子一般，很容易被满足。
“时间不早了，该睡了，我的……陛下。”
……
翌日清晨，于鸿早早的便起了床，他今日的心情很好，就连路过的宫女都能看出来。
“这陆公子才刚刚回来，陛下便高兴成这样，连上早朝都那么有动力了。”
“说不定……能将这位陆公子收为己用呢？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哎呀，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
陆轻羽这一觉睡得很沉，也睡了很久。
当陆轻羽时，已经接近午时，于鸿还未归来，像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
他刚刚穿好衣，准备出去寻找，便听见门外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长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