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岸潮>第36章 | 36.决心

  【“顾淮,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

  南城气候阴湿,步入冬天后雨水也不见少,阴了几日的天在今夜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隅躲在夹道里将积压的泪水宣泄完,整理好情绪后才回到家里。脸上干透的泪痕被风一吹变得紧绷绷的,他拧开水龙头泼了把凉水上去,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眉眼湿漉漉的,眼角通红,睫毛上的水珠顺着弧度滴落,像挂了泪一样。

  一脸狼狈相。

  苏隅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胡乱将水迹抹掉,擦干手走出去。温茹没回来,他对着空荡的客厅发起了呆。

  思绪回笼时屋外已是雨声哗然,愈下愈大的雨点啪啦击打在瓦面的屋檐上,声音很是清晰。不多时接到了邱向松打来的电话:“小隅,外头雨势有些大,你妈妈今晚先在叔叔这儿住下,明日再回去。”

  “好,麻烦邱叔了。”

  “没事儿,不用说这些客气话。”邱向松说,隔了几秒踌躇着开口,“我看阿茹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你们又吵架了吗?”

  苏隅摇头,转念想到对方看不见,便低声说:“没,是我不好。”

  邱向松隐隐松了口气,劝道:“你妈妈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有什么事好好聊,不要动气。”

  “好,我知道。”

  “叔叔没资格干涉你的选择,也不该在这件事上有话语权,但阿茹总是忧虑太多,为此耗了不少心神,我见她进门时又捂着心脏咳上了,心里着急,这才想着来问一问。无论如何,她的出发点总归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意气用事跟她硬着来,有话好好说,你妈这边我再试着跟她沟通沟通。”

  苏隅听到温茹身体不舒服便心头一紧,剩下的话也没再听进去了,急着问:“那她现在怎么样?吃药了吗?”

  “刚睡下,应该是急出来的毛病,吃过药就好多了——你别担心,有我照看着呢。”

  挂了电话,苏隅魂不守舍地在沙发上又呆坐了一会儿,屋外惊雷乍起,他被巨大的声响拉回神,猛然想起一件事。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匆匆跑进卧室,果然瞧见那扇未关的窗户。

  窗台上堆了几块花盆碎片,冰玉的叶肉连同泥土松松散散地铺在台面上,被雨水打湿成另一种更深的颜色。

  苏隅走上前去,衣服被斜打进来的雨点溅到了也没管,只将几片在暴雨中脆弱不堪的多肉拢起来,捧在手心里愣愣地看。

  顾淮送他的多肉没了。因为他的疏忽,被风雨打翻了。

  许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事总不单行,到了夜里,交加的雷电间隔着落下,在又一次电闪雷鸣之后,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这一片都是老旧电线,一遇上这种天气就容易罢工。

  即便不是第一次经历,苏隅还是被吓了一跳。细细密密的慌乱泛上来,他下意识去摸手机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亮依次检查了开关和电闸,都无济于事。

  确实是小巷子停电了。这种天气下不会有维修人员过来,只能等天亮雨停了之后才恢复供电。

  任何声响都会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外头的雨声风声好似更扰人了,苏隅强撑着摸进卧室,在床沿边将自己蜷起来。

  手机屏幕在这时发出幽暗的光,悦耳的铃声随即响起。

  苏隅看也没看来电人就如蒙大赦般接起,像牢牢抓住了根缓解痛苦的稻草。

  他不想在这样的情境下独自面对黑暗。

  电话那头是顾淮轻快的声音:“鱼崽,我来查岗了,今天好些了吗?”

  苏隅很想说没事,张着的嘴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两片唇一磕一碰,只挤出两个字:“顾淮……”

  “怎么了?”

  “我今天出去买药了。”

  顾淮以为他说的是感冒药,没多想,顺着他的话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苏隅说着岔开话题,“南城下雨了。”

  “我这儿也下了点,不过是毛毛雨。”

  苏隅又接着说了些别的琐事,全是零碎又无关紧要的片段式语句,顾淮静静地听着,不时给出些回应,在他停下时忽然问:“鱼崽,你想说什么?”

  “没事。”苏隅明显地停顿了几秒,而后轻声说,“你送我的冰玉没了……我忘记关窗了,也没把它收进来,雨势太大,风带动窗户把它刮翻了。”

  顾淮的语气也放柔,苏隅几乎能透过他的话语想象出他此刻含笑纵容的脸庞:“没关系,等回头我再给你买一盆,你喜欢什么样的?再买盆冰玉好不好?”

  “不要了,我养不好的。”

  苏隅重复了两遍这句话。

  顾淮忍不住皱眉,把沉浸在低迷情绪中的人拉出来:“鱼崽,你听我说,不碍事的,是人就会有分身乏术的时候,不可能时时刻刻事无巨细的。”

  “我知道,”苏隅打断他,话音一转,“家里停电了。”

  顾淮倏地停住了,自以为从苏隅的反常中找出了线头,想顺着这根线抽丝剥茧地把问题剖开来,他安抚道:“你手边有手电筒么?不要怕,把能照明的工具都开了,我打视频过来陪你。”

  “不用,”苏隅脱口而出,比起恐惧,他更不想让顾淮看见自己这幅萎靡不振的样子,“我马上就睡了,你不要打过来,手机快没电了。”

  一晚上都支支吾吾的人在这时反倒拒绝得干脆,顾淮再迟钝也该察觉出了苏隅的不对劲。他说的每句话都前言不搭后语,仿佛是随心而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在闲聊中本该很常见,可他了解苏隅的性子,苏隅在说一件事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掐头去尾,也从不像今天这样散漫地跳跃话题。他会这样,八成是心里边装了事,说不出来又抖不掉,只好借由这种方式分散心神。

  于是他问:“鱼崽,你有心事吗?”

  这回的沉默持续得更久。时间一点点流逝,苏隅嘴唇发抖,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不平稳:“你先不要问好不好?我没想好……”

  -

  顾淮得了空回到南城是在两天后。

  他惦记着苏隅那晚的不寻常,一下高铁就直往水和街跑,步入熟悉的小巷弄,顾淮迎面撞见了两个人。

  他原本并没多留意,但对方的眼神收不住似的总往他这儿瞟。

  顾淮被瞅得一头雾水,大大方方地直视了回去。那两人瞧着有些面熟,应该是苏隅的邻居,他碰见过几次,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对面却不自在地错开了交汇的视线。

  擦肩而过之后,没捂好的窃窃私语声飘入顾淮耳中。

  “是他吗?”

  “看着有点像。应该是了,这个方向不就是往那家去的吗?”

  ……

  话语声渐远,再细碎的内容就听不到了,顾淮揣着困惑,拐过一个弯到了苏隅家。

  在门口撞见了准备出门的温茹,他礼貌自如地喊人:“阿姨好。”

  “顾淮?”温茹形容透着憔悴,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你来找小隅是吗?”

  顾淮点头,探头往里张望,没看见苏隅的身影。

  “他不在,阿姨有话跟你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淮总觉得温茹今天对他的态度带着股若有似无的冷淡,没了之前的热情劲儿。眼前的女人面容郑重严肃,不再婉约挂笑,顾淮蓦地生出不踏实的预感。

  不出所料,温茹接下来的话给了他闷头一击:“你和小隅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对吗?”

  顾淮心里一震,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怔忪又被克制地收敛住,转而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阿姨,我不太能理解您的意思。”

  “你不用遮掩,我都知道了。”温茹不给他反应的余地,直截了当地说出最鲜血淋漓的事实,“不止是我,现下大概整个社区都知道了。你们交往的照片,被人发到了群里。”

  她在说出这话前已经在脑中预演了无数遍,从痛苦到麻木。纵然如此,真正将遭人诟病的事陈述出来时她依旧无法做到平静,每说一个字都如同被体无完肤地凌迟了一遍。而从未有过这个设想的顾淮所受的冲击比她更甚,一席话直直将他推到了悬崖边,底下是足以把人吞没的骇人巨浪。

  “顾淮,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由衷谢谢你曾经愿意倾囊相助,可是在这件事上,就当阿姨求你了行不行?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你们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自己……”

  顾淮看着这双跟苏隅生得八分相似的眼睛一时哑然,头脑恍惚混沌,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辞别温茹走出水和街的。

  事情到这里就都明了了,苏隅的纠结、躲闪和一系列反常表现都有了答案。

  从刚认识那会儿起,顾淮就见识过苏隅的孝顺,他对家人有着极强的情感需求,年少失去父亲的痛楚使他承担不住跟温茹闹僵的代价。他将所有对亲人会产生的依赖和亲昵都寄托在了温茹身上,温茹若是不同意,他便做不到决绝地忤逆。

  更何况还有世俗的眼光横在那里。

  他不想让苏隅举步维艰,可如果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他还是想亲自打电话找苏隅证实,听他亲口说出那句话。

  电话接通,顾淮咽了下干涩的嗓子开门见山:“鱼崽,你那天晚上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苏隅呼吸轻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顾淮,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

  说的是不要见面,而不是分手。

  他怯懦又贪心,既找不到两全的解决办法,又舍不得说出分手,只好选择了最折中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