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

  夏天要结束了,虽然气温还没有完全降下来,但已经进入了高中的第二个学期。

  乌野高中的运动会在每年的开学初举行,就像一声第二学期启动的发令枪。

  校内体育类社团种类繁多——虽然我不曾仔细了解,不过从放课后操场上聚集的少年少女的数量来看,期待着运动会的人不在少数。

  说是会持续三天的运动会,实际上在更早一些的时候,气氛就热烈得有些过头了。

  在那之前还有件事。

  开学的第一天,班级里张贴了新的座位表。

  于是,坐我前排的不再是石原,变成了班里的体育委员,她现在正转过身来,将运动会的报名表塞进我的手掌和桌板之间。

  “清水同学,来!”她挑起眉毛,声音抑扬顿挫地说,“这是运动会的报名表!”

  我从到尾扫了一遍,发现还没有多少人报名。跳高和1500米跑的后面都已经写了影山的名字。

  下意识朝左瞄一眼去寻找影山,才想起那里坐着的已经换了人。

  在同一个位置坐上一个学期,抬头就会形成固定的视角,一旦改变就又得花时间适应。

  我环视一圈教室,发现大家的座位多多少少都调换了,影山现在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

  “你在看什么?影山的座位?”石原说,“羡慕吧,能看到楼下的景色,又不会过于靠前。”

  的确不错,只是给某个整天打瞌睡的家伙实在是暴殄天物。

  “你那里也很不错。”

  教室正中间的最后一排。

  他露出狡黠的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拿着我的原子笔在铅球后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一边又问我:

  “要报名吗?”

  “嗯。”

  “那,笔给你。”石原将笔往我手里一塞。

  那本来就是我的笔吧……

  我握着它,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明明是特意许过愿的事,实际上的开始也只是这样。距离县祭已经过去了好些天,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说那样的话。

  怎么想都过分幼稚了,我感到绝望。

  窗子开着,帘子被日渐清凉的风吹着微微晃动。

  影山对我反复按着原子笔尾端的声音有所察觉,回过头与我视线相撞。

  他倒像没事人一般……

  明明也说了、也做了不少事情吧。

  我别过脸去,只用余光瞥了影山一眼,见到他困惑地歪了歪头。

  -

  放学时分,

  如同往常一样,我正打算要回家。

  平日里这条走廊能听到吹奏部和奏的声响——那曲目,叫什么来着?早些时候还有人对我说起过,只是这些最近都被运动会的热度盖过了。

  因为运动会是由学生执行,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筹备工作。

  从教学楼楼顶悬挂下来的四块条幅,其中就有两条是我和长谷川去挂上的。

  “办得真热闹。”

  影山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脸上并无半分兴致。

  噢,对了。他现在讨厌运动会。

  值日打扫的时候,我翻出学生手册,给他看社团活动暂停三天的条例,他的脸便如同骤雨般垮了下来。

  然后,他竟然问从二层窗户爬进去练球会不会被发现这种蠢问题。

  我一噎,用手里的扫帚柄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做什么!很痛啊!”

  影山能担负起排球部的未来吗?我担忧地说:“高中生的生活可不只有社团啊。”

  他小声地“嘁”了一下:“一个放了学就回家的人,居然还说我。”

  “我可都听到了哦。”

  我们走到了这条檐廊的尽头,通往校门口和排球部的是两条路。

  “田径部呢?不去吗?”

  “现在大家都在忙着运动会,大会之后再说吧。”

  影山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我留意到他的脚尖已经朝向了排球部的方向。

  捕捉到击碎冰块脸的时机,我于是继续说下去:“话说回来,因为我的耐力不太好,回到田径部之后大概又要开始练习长跑了。”

  “噢……”

  影山还没抱怨什么,但已经开始蹙起眉头,忍不住用目光催促了。

  “真麻烦呢,还得去买合适的鞋子。”我伸了个懒腰,“我……”

  “我想去练习了。”他很快就无法忍耐,迫不得已一般说道。

  我大笑,被他推着走向校门的方向:“明明是你要我多说一些我的事啊!”

  影山十分无语地说,“又没让你说这些。”

  -

  然后,大会在日渐热烈的氛围中如约而至。

  上午,执行委员会宣布了今年的组织方式,我们一年3班,与二年和三年3班同为一组。

  当天下午,我坐在看台位置,努力放大手机里拍下来的布告板,早晨的短跑比赛,第一名和第三名都是排球部的,分别是日向和西谷前辈。

  堪堪挤在其中的,听说是田径部的成员。日向竟然比练跑步的人还要快……

  “终于找到你了,清水同学。”

  一道阴影落在我面前,我抬头一看,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三年级运动服的男生。

  这个人托眼镜的姿势有些眼熟,我迟疑地问,“您是……”

  他脸色僵硬了一瞬,转而在我旁边坐下,又变回了刚才那副从容的样子,“我是三年级的信冈。”

  哦,对了。是信冈前辈,上次他也是这么介绍的。

  我并没有真的把那件事当做过节,于是坐直身体,摆出后辈的礼貌姿态,“前辈找我有事吗?”

  他会这样直接过来找我,大概是早就看过比赛的报名情况了。

  果然,他清了清嗓子:“上次你婉拒我的事,现在有所动摇了吗?”

  这种老成的口吻让我觉得自己在和校长谈话。

  我略感不适,心想:那次似乎不是“婉拒”吧。

  正欲开口,身后响起了健朗的男声。

  “终于找到你了,小清见!”

  啊?

  这是怎么了,莫非下午的第一个项目是“竞技歌留多”?

  那是一种把和歌写在纸牌上,听读牌的人读上句,参与者找出对应的纸牌并出手的游戏。

  而我现在就像那张写着下句的纸牌。

  这样就太可怕了。

  那个人是谁啊——有人这么小声嘟囔。

  白色制服的左胸绣着白水馆高中的纹样。

  我认识的人之中,会穿这款制服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信冈前辈竟然能穿着他校制服,大摇大摆地走进乌野……

  这真是让人头痛。

  两个我觉得十分棘手的前辈凑到了一块。

  “小清见都不看我的LINE。所以,听说乌野在办运动会,我就逃学来了!”

  穿着制服逃学,这种极容易被好事人举报到学校的行为,实在是令我难以认同。

  “抱歉,可能看漏了吧……因为假期没怎么注意看。”

  “看漏了?我明明发了好些……”

  就是因为渡边前辈发了太多,吵得我无法读书,那天之后我就把提示的声音关掉了。

  现在也是,我思考着让自己清净下来的方法。

  余光扫到略有点好奇的信冈前辈,我心生一计,故意提高音量:“话说,之前渡边前辈邀我转学的事……”

  渡边前辈流露出期待的表情,“哦哦!是考虑好了吗?”

  “什么?”

  信冈前辈从座位探出上半身,“不要急着决定,先到田径部来看看吧?”

  渡边前辈很不满话题被中断,语气有些强硬地说:“我们是包揽县内强手的白水馆田径部!该选谁是一目了然吧?”

  “未必。”信冈前辈托了托眼镜:“转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清水你应该慎重考虑一下。”

  “啊啊,先别管那些了,到时候肯定会有办法的!”

  我想说,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辞,一百年也不可能说得过信冈前辈的。

  “哦?”果然,信冈前辈忽然换上柔和的微笑,话语却十分刻薄,“这不严谨的态度,是贵校的作风吗?”

  虽然对让两位前辈争执起来略感歉疚,但目前的状况又正合我意。

  悄悄说一句有事先离开,快走几步迈下台阶。来到看台的出口时,看见影山和东峰、西谷两位前辈站在那里。

  这两位前辈都是3班组的。

  往前还是退回原处,这件事还需要考虑吗?我朝看台的出口走去。

  我和这两位也算不上熟识,但彼此认得,自然要打招呼,“两位前辈好。西谷前辈,恭喜你早上拿到奖牌。”

  “哦!是清水啊,谢谢啦!”

  “两位下午还要比吗?”

  当东峰前辈说出铅球的时候,我脸上“果然如此”的表情,令西谷前辈大笑起来拍我的肩膀。

  这两位的关系很好,完全没有前辈的架子或后辈的拘谨,忽视相貌的话,我还以为他们是同年级。

  “到你的比赛了?”影山困惑地看了眼手表。

  “没有,只是对当歌留多纸牌没什么兴趣罢了。”我长长地叹息。

  他的疑问立刻袭来:“那是什么意思?”

  唔,这该从何说起呢?

  “你玩过吗?”

  他摇摇头。

  我下意识想说,你不是也有一个姐姐吗?

  但为了避免话题继续展开,只能粗略地解释道:“就是我目前正遭遇两派势力夹击的意思。”

  影山皱眉,依旧不解,我向不远处的那两个人抬了抬下巴。

  “哦——”西谷前辈看向我指着的方向,拖长声音说,“听说他当上社长之后雷厉风行。”

  “怎么,前辈认识吗?”

  “啊,怎么说……是他这个人很有名。”

  东峰前辈摸了摸后脑勺,斟酌再三之后说:“我也听说他这个人有点苛刻。”

  竟然连东峰前辈也这么说,看来去年信冈前辈担任部长以后,田径部的确发生了什么新生不知道的事情。

  困惑一出现就立刻化解,只是闲谈就没必要太较真了,何况我对田径部的过往又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