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与谷地和志津田分开之后,我感觉得到,影山他现在不太高兴。

  虽然他平时就少言寡语,但只用嗯或哦当做回应的情况还是很少见。

  既然来了祭典活动,应该好好享受啊,否则不是太浪费了吗?

  “来捞金鱼?”

  “嗯。”

  不得不说,这个人的手还真是灵活,手腕轻轻一抖,一条金鱼就收入囊中。

  “哇,大哥哥!”一旁的孩子兴奋地看着他,“一下就捞起来了!”

  我抱着膝盖蹲在影山边上,笑着揶揄他:“大哥哥很厉害呢。”

  影山只是淡淡瞥过来一眼,倒是那个孩子重重地应声:“嗯!”

  他将袋子递给对方,随口说:“给你吧。”那孩子十分高兴,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今天的状况有点棘手,他的心情似乎比我想象中更差。

  “……投飞镖?”

  “哦。”影山应了一声,语气有点冷淡。

  我指指摊位上那个小熊,“洁子以前很喜欢那个,我想赢来送给她。”

  影山点点头,先我一步付了钱,上去五投五中,在我惊诧的目光里将它塞进了口袋。

  “喂!”我不满地拽着他的外套袖子,“那是我说想要的。”

  “我先拿到。”他转开头,十分不讲道理地说,“是我的。”

  这家伙……分明故意夺人所好,而我,则是自讨没趣。

  “那你还真是很厉害。”

  说罢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朝前走,身后影山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在对我生气什么?

  因为遇到了骚扰事件?

  但那又不是我的错,而且影山也并不像是会迁怒别人的人。

  那么,是因为……我?

  一个荒唐又合理的念头占据了我的大脑,我震惊地看向影山。

  ——我在不经意间拆散了谷地和影山。

  没错!刚刚谷地一脸郑重的嘱托他时,他还不像现在这么阴沉呢。

  影山也默默停下脚步,简洁地问,“去哪里?”

  我在心里腹诽:你说呢?

  嘴上还得耐着性子说:“去找谷地同学她们,刚才说要一起挂短册不是吗?”

  短册,就是写着愿望的彩色纸条,在节日的时候挂在竹子上面做装饰,谷地和志津田说想和大家一起许愿。

  当然,一会日向、月岛和山口他们也会来。

  “……现在?”影山皱起眉,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嗯。”我没好气地说,“你这么厉害,再赢下去摊主们可要赶人啦。”

  他依旧只应了一声哦,看起来没有半分期待,又令我心底一阵凉。

  今天真的很奇怪,我接连试探了几次,完全不理解他的心情。

  影山忽然看向不远处一个打着灯的棚子,“那边的管理处里有人,不去吗?”

  我正在思考他不开心的真正原因,想着这并不需要对影山隐瞒,于是随口道,“不去,不想她们担心而已。”

  “为什么要骗人?”影山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说什么骗?”我也很不高兴地应道,“你没见她们特意打扮了来参加祭典,难道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吗?”

  他无奈地一撇嘴,拽着我往管理处那边走。

  “哎呀。”我从他手里救出自己的衣摆,“我回家处理就好,不必特意走这一趟。”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踩到了他的雷点,瞪人一般的视线扫过来,我不由自主地闭上嘴。

  仰头默默看天,今天晴空无云,只有一轮月亮挂在空中。

  幸好天黑,否则影山这张脸,一路不知要吓哭多少小孩。

  既然必须要去,我觉得还是不惹他为妙。

  -

  工作人员拿出了应急用的小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小瓶碘伏给我们。

  “发生这样的事真是抱歉,我现在去通知巡警寻找您所说的那个人。”

  看起来比我们年长许多的工作人员,却在对我们两个鞠躬道歉。我勉强和他寒暄几句,好容易才将人送走了。

  没有镜子,消毒这事当然只能靠影山,于是我在长椅上坐下。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有一瞬间在想河豚,气鼓鼓的,还有毒。

  “只用碘伏就可以了,说明这伤并不严重吧?”我小声嘟囔,“再晚来一些真该好了呢。”

  他不以为然,轻哼一声蹲下来。

  举着棉棒的手,在往常是用来打排球的,连那么大的排球都托得稳稳当当,一根小小的棉棒自然不在话下。

  涂药不痛,让我有点不舒服的是,很痒。

  被人用棉棒在脖子上戳戳弄弄,是人都会觉得痒得不行。

  而且因为影山专注地盯着伤处,那种轻轻扫过带起的痒意就更加强烈,让我十分不自在。

  我用手指掂了下椅子,试图往后缩,才发现触碰到座椅的掌心有些湿热。

  他冷冷抬眼,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令我如坐针毡。

  “这种是不会痛的。”

  “噢……”

  我又不是小孩了,怎么会怕这么一点痛,但只能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好了。”

  想了想,我决定说点什么,“让你担心了真是抱歉。”

  影山低着头,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什么的声音。

  “清水,你这样做是觉得我们很麻烦吗?”他说得含糊不清,听起来竟然有点委屈。

  我应该笑着问,为什么这样说呢?张了张口,最后只是摇头。

  “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也需要想那么多吗?简直像是球飞来了还愣在原地的人一样。”

  影山将棉棒投向垃圾箱,听声音应该是投中了,他小声说:“让人很不爽啊!你懂吗?”

  他的话可能有点词不达意,掺杂着毫无用处的排球比喻,但我听懂了。

  中学毕业时,有位朋友开玩笑一般地对我说,因为从没有被你拜托过什么,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当作朋友。

  我想影山说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惊讶,但现在这么说的人是影山,好像就有点不同。

  周遭仿佛静止了一样安静。

  我该如何回应?

  “两位。”刚才的工作人员打破了沉默,我也得以稍作喘息。

  影山主动退开,站了起来。

  工作人员再度表示了抱歉,并且提出可以陪同我们去医院。

  “不用啦,现在这样就好。”我对他微笑,偏头给他看已经消过毒的伤口,“劳您费心,我们告辞了。”

  影山撇撇嘴,他的心情并没有变好,只是不再像刚刚那样瞪着我了。

  我知道他一向较真,讲话从来都不会看气氛,哪怕我们已经站在挂短册的竹子底下,其他的同伴们就笑闹着站在不远处。

  本该是轻松愉快的、在暑假的最末尾许下期待的时间。

  他一开口却依旧固执地问:“我会让你觉得麻烦吗?”

  我虽然立刻否定了,但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

  对影山,我自认为足够坦诚,只是我们的观念有些差异,我有很多不想提及的事情,而他觉得现在远远不够。

  没有非要对他坦率的义务,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要这么做,否则他就要离开了。

  我从来不曾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我是把他当作值得珍惜的朋友的。

  仔细想想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安,毕竟影山是那种只要不违法乱纪都能接受,意外地,十分尊重别人选择的人。

  噢,除了今天之外。

  今天的影山不是平时那个影山,而是显得非常孩子气。

  见证过他足够纯粹又强大的一面过后,这像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每个人都有,但在影山身上并不明显的敏感和脆弱。

  最后我让步了,对他说:“我会证明给你看。”

  影山点点头,站在原地不动。

  他这样盯着我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现在证明?

  远远地,谷地在催促我们挂得快一些。我拔出笔帽,在志津田给我的那张绿色纸条上面写下我的心愿。

  “我已经想了很久,还没有和别人说过。”

  做这样的事真是头皮发麻。我本来不想看影山,但又有点期待他的反应。

  “这种事有必要许愿吗?”

  他竟然这么说。

  “又没什么坏处。”我戳了戳影山,不满道,“七夕节就是要许愿的,你别太没情调了。”

  他显然并未理解情调为何物,干巴巴地说了句好吧,然后从我手里抽走了记号笔,一笔一划地写好了自己那张。

  “你就没自己的愿望吗?”我凑过头去看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吐槽道,“比如说春高大胜,全国第一什么的。”

  “不用。”

  差点忘记了,他对排球的自信一向无需多言。

  我的那张上写着,想要回到赛场上。

  影山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一直都没有放下过?”

  “那个当然看一次就知道……”他说得若无其事,甚至有点无语地瞥我一眼,“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其实说不好是什么时候,像是一点一滴的情绪累积起来,将我推到了这个选择面前。

  但非要说的话——

  “春高预选赛那天吧。”

  那是我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并不想被胜利女神抛弃的那天。

  “噢……”影山捋平了蓝色纸张上的褶皱,将它和绿色那张挂在一起,“是因为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竹梢上挂在一起的两张纸条,影山的愿望是——

  那就实现这家伙的心愿吧。

  一时间百感交集,我缓缓地说,“当然不是。”

  风轻轻卷过,两张纸条背过身去,变成了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说起来,是不是还有账没有算?

  “我要那个。”斜睨他一眼,出于刚才被甩冷脸的报复,我近乎蛮不讲理地摊开手掌说:“给我。”

  影山为之语塞,将手伸进口袋。

  “清水同学、影山同学!要放烟花了哦!”

  夏天的末尾。

  大朵大朵绚烂的烟火绽放在空中,纵然短暂尽情、转瞬即逝,好像也留下了与往日不同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