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如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脑罢工之下，身体擅自行动，走到了一人一猫的床边。
成年猫妖的脚步落在厚实的毛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不仅是最近睡眠质量超好的灰灰没有醒，就连来历不明的黑发小孩也只是皱了下眉，放在灰灰肚肚上的小手动了两下。
似乎是被掌心里柔软的触感安抚，小男孩的眉头舒展开，再次陷入沉睡。
墨如芸站在床边，下意识地捂住了怀中小黑猫的双眼。
小男孩和金色小猫睡在一起，如同一幅梦幻美好的童话插图，若是能再配上一道恰到好处的光线，想必会显得更加温馨。
但墨如芸莫名感到心虚，仿佛是撞破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
自己该叫醒他们吗？
叫醒后又要说什么呢？
让不清楚真实身份的陌生小孩和自家小堂弟睡在一起，应该是很不安全的吧？
而且这个小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是原本住在这宅子里的小孩，趁家人不注意跑回来睡觉？
脑海里充斥着各种胡思乱想，墨如芸悄然俯身，凑近了去看小男孩的长相。
猫瞳在黑暗中反射出些微光亮。
她的确看到了，也看清了。
那并非是全然陌生的小孩，她曾经见过这张脸。
最近一次，是在灰灰那副名为《小哥哥》的画里。
而在此之前，则是看着镜中映照出来的、刚学会化形时的她自己。
眼前这张脸比年幼时期的墨如芸更加稚嫩，性别和年龄的差异让他们算不上完全一致。
可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是一家人，拥有着相似的面容，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脉。
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她如假包换的小堂弟，洁西卡和墨钰的幼崽。
问题是，既然小男孩是他的堂弟。
那么，睡在堂弟身边的金色小猫又是谁呢？
还是说，这两个幼崽其实都是她的堂弟？
——
墨如芸一直无法忘记自己在六年多以前，去叔叔婶婶家做客时听到的一段聊天。
那时婶婶正怀着身孕，已经快要到预产期，叔叔婶婶脸上都是笑容，正热切地商量着该给幼崽取什么小名。
墨如芸不愿打扰人家夫妻俩谈正事，便想着等下找个机会再露面。
猫形的墨如芸躺在门口晒太阳，在院子里“独处”的夫妻俩的话语时不时飘到她耳边。
洁西卡：“也不知道咱们的崽崽会是什么毛色，要是随了我，那就叫小金吧！”
墨钰：“随我的可能性也不小呀，叫灰灰也挺好听的～”
洁西卡：“要是随了爷爷奶奶的一身黑毛，就得叫小黑了～”
墨钰摇头：“不行不行，家里叫小黑、大黑、黑黑的猫太多了，要是黑色就得另取个名了。”
两人笑了一阵，洁西卡忽然又说：“要是两个崽毛色一模一样，那两个名字都得重新取了～”
“哈哈，要真长得一模一样，那问题可多着呢！”墨钰也笑着说，“到时候咱俩要是分不出大崽小崽，就要被崽崽们笑话了～”
“金色黑色各一只也不错，好分～”洁西卡向往道。
墨钰：“那再好不过了呀！到时候就叫它们大灰小灰！”
洁西卡纠正道：“是一金一黑，哪来的灰色呀？”
“你想呀，黑色和金色混在一起，黑色会变淡，金色会变深，不就成了灰色嘛！名字带着灰，才更能体现它俩是兄弟姐妹呀～”
墨钰说出这话时，语气中的期盼和洁西卡如出一辙。
墨如芸也是在那时，才得知婶婶肚子里是双胞胎。
或许是混迹娱乐圈的猫妖们都喜欢给别人惊喜，叔叔婶婶并未将双胞胎的消息告诉给任何人，似乎打算等崽崽们出生了，再好好炫耀一翻。
身为侄女的墨如芸当然也不会去拆穿。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假装不知情地殷殷期盼着小堂弟或小堂妹们的降生。
然而，等幼崽出生，她迫不及待地前去探望时，婶婶怀里抱着的，就只有一只浑身金色、唯独尾巴上带着一点灰的猫妖新生儿。
婶婶眼圈通红，却露出笑容，对她说：“我看这崽崽尾巴上有点灰，就叫它灰灰了。”
金色和黑色混在一起才是灰。
可眼前却只有金色，没有黑色。
墨如芸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只是竭力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祝福，都送给了自己的唯一的小堂弟——“灰灰”。
小堂弟逐渐长大，墨如芸作为窥视了他们家秘密的人，总是有种愧疚和亏欠感，想要把对两个小堂弟或小堂妹的爱都给它。
但正是这份补偿的心理，让隐约意识到什么的小堂弟越来越不爱搭理她，宁愿去和班里的小伙伴打架，都不会收下她送的游乐园年票。
墨如芸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直到小堂弟丢失，整个猫妖家族陷入崩溃，墨如芸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好好注视过小堂弟本人，而总是透过他看着那只没机会活下来的小猫。
这对小堂弟、对那只小猫，乃至对她自己来说，都并不公平。
墨如芸没有叫醒熟睡的小孩和小猫，而是抱着墨小路去了隔壁套房。
墨小路心神不宁，显然有着问不完的问题，但它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墨如芸把它放进被窝里，轻拍着它僵硬的后背，安慰道：“小路，刚才看到的那些，你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
墨小路的后背瞬间放松了许多。
虽然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灰灰的姐姐不让它解释就是件好事！
它实在是没办法给大魔王和灰灰打掩护了，就让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嗯嗯！灰灰的姐姐你也早点睡。”
墨小路把脸往枕头上一怼，以试图闷死自己的架势，迅速入睡。
墨如芸替小黑猫调整到一个能够呼吸顺畅的姿势，又待了好一会儿，等它完全睡熟后，才离开了它的房间。
——
次日清晨。
墨如辉被透过窗帘的阳光唤醒，下意识地活动着手指，想要摸摸灰灰的小肚肚，却摸了个空。
睁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又变回了一只小黑猫。
身形的改变让他躺的位置也随之变化，大半个身子躺在枕头上，后腿从枕边支楞出去，也挨不着床，就这么悬着。
灰灰作为不用枕枕头的小猫咪，起初是睡在墨如辉手边的位置，被他牢牢搂着的。
然而，在墨如辉变回猫后，灰灰就失去了人类小手的桎梏，完全放飞自我，在大床上几经翻滚，直到滚到了床尾才停下。
要不是床尾有雕花的木栏阻挡，灰灰说不定都掉下床了。
“真是的……睡相也太差了。”墨如辉走到床尾，在灰灰身边一趴，用身体紧紧贴着灰灰。
他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为了防止你掉下去，我得帮你拦着点儿！”
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金色小猫翻了个身，转向了床尾，用后背和屁股冲着墨如辉。
墨如辉不甘心地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小家伙头顶上睡乱的呆毛：“灰灰，不和我抱着睡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匀速平稳的呼吸声。
唉，算了。总是头挨头地睡也没意思，换个姿势也行吧。
墨如辉侧躺在灰灰身后，下巴搭在灰灰头顶，由于睡不着，就睁着眼睛发呆。
看了一会儿落在枕头上的那缕阳光，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个头，去看墙上挂着的老式时钟。
时钟上没标数字，他就按幼儿园教的认表方式数着格子。
六、七、八、九、十……
嗯？都十点了？
自己居然一觉睡到十点，中间甚至没有醒过。
这还是他上幼儿园以来第一次睡懒觉，哪怕周末和假期也不会睡到这么晚才起。
睡得太久而变得不灵光的大脑，终于活动了起来。
不对！自己和灰灰不是在录节目吗，怎么没人叫他们起床？
想到这里，墨如辉立即起身，不敢再多停留，生怕下一秒就有工作人员进来找灰灰。
墨如辉匆忙地舔了舔灰灰的呆毛，说道：“灰灰，我先走了！一会儿早饭时见！”
“呜……嗯……”灰灰哼唧两声，看样子是快要醒过来了。
换做平时，墨如辉会留下等它醒来，然后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确认它听进去了。
可时间紧急，墨如辉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把早上的打招呼先欠着，等之后见面再聊了。
灰灰房间没有空调出风口，墨如辉便按照来时的路线，透过门缝观察走廊上的环境。
很好，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待在灰灰房间里，万一有人进来打扫收拾之类的，他既不好躲藏，被发现了也不好解释。
还是先去墨小路房间吧，那边有空调出风口，遇事不决往里钻就好了。
由于昨晚化形成人的时间维持得太久，墨如辉体内的妖力有些匮乏，想要再度化形会比较困难。
与其把最后的妖力浪费在这里，不如节省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墨如辉跳着抓住门把手，用自身体重将门把手压下。
房门打开了一条细缝，墨如辉落回地面，用爪子扒拉着门缝，这才将门打开了。
“堂姐还说要把这宅子送给灰灰呢，连猫门都没装，住起来多不方便呀。”墨如辉低声吐槽。
“你想要住这里的话，我可以找人给每个房间都装上猫门呀。”
一道女声在极近的位置响起。
“哈——！”墨如辉吓得一蹦三尺高，浑身毛发倒竖，嘴里下意识地发出了威胁的哈气声。
“怎么，跟你堂姐还这么见外啊？”
额头带着月牙形金毛的黑猫侧躺在墨小路的套房门口，见到墨如辉出门，这才不咸不淡地站了起来。
她卧过的地方，身子下面的地毯都被压出了一道猫形的痕迹，显然已经待了许久，就等着小黑猫自投罗网。
由于角度问题，墨如辉没办法从门缝里看到隔壁房间门口，自然也没意识到墨如芸的存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伪装成墨小路还来得及吗？墨如辉抱着一丝希望想。
墨如芸轻易打消了他的想法：“我刚进小路房间里看过，小路还在睡着呢。”
墨如辉：“……”
他没有放弃挣扎：“我是旁边镇子里的，出来玩迷路了，见这里有房子就过来睡一晚……”
“唉……你方向感是挺差的。”墨如芸叹了口气，“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明明想去厕所，结果却当着整个家族的面，爬到了吊灯上。”
墨如辉：“？？！！”
堂姐怎么知道他当时是想去厕所的？！！
不对——堂姐怎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他明明连毛色和瞳色都完全改变了，怎么可能有人认得出这样的他啊？？！
墨如辉睁大了双眼，尽可能地咬字不清：“小姐姐尼在嗦什么啊？窝完全听不懂呢喵～”
墨如芸眼角抽搐，平静的表情裂开了。
她心情复杂地说：“小堂弟，卖萌的事你做不来，还是交给灰灰吧。”
墨如辉：“…………”
墨如辉眸中的金光黯淡下来，整只猫显得有些阴沉。
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才是墨如辉的？”
墨如芸仰头，盯着天花板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
“其实我之前只是猜测，但还不能确定你和灰灰之中，哪个才是我认识的小堂弟。”
“多谢你自己承认了。”
墨如辉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家堂姐：“你居然诈我？？”
“自家人之间的事，怎么能说是诈呢？”墨如芸苦笑了一下，随即表情严肃起来。
“灰……唔，墨如辉。”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在房间里的那个‘灰灰’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