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明确承认, 但避而不谈的态度已然昭示了某些答案。
垂眸望着林宴微微颤动的眼睫,贺玖霄只觉胸膛翻涌的怒火比之前更甚,夹杂说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和妒意在心头燃动, 几乎能将人的理智灼烧殆尽。
“你觉得你这样就可以威胁到我吗?”
死死的盯着林宴,死寂一般的沉默过后, 他冷声开口。
林宴微微抬眼的看向他:“这把匕首开过刃了……”
不仅开过刃,还锋利的很。
然而听到他的警告,贺玖霄却是低笑了一声:“那你便刺进来啊。”
他凝视着林宴, 凤目中一片阴鸷的沉冷:“看是你的匕首先捅穿我的心, 还是我的隐卫先斩下陆秉枢的头颅!”
林宴心头一紧, 下意识的往陆秉枢方向看去。
恰在这时, 贺玖霄薄唇微抿,迅速抬手向他持刀的手握去。
尽管挂念着陆秉枢, 但林宴到底也没太大意, 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稍作避让后便是施力以作警告。
匕首锋利的刀锋轻易在织金刺绣的明黄色龙袍上划出一道破损的痕迹。
感受到胸膛上带着凉意的轻微刺痛,贺玖霄眸色暗沉。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仿佛深渊中的灼灼烈火烫在人身上, 林宴莫名感觉到一阵不安, 微微收紧了些握住匕首的手, 低声提醒:“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
贺玖霄扯了下唇,微弯的眼眸幽幽沉沉的,不见笑意:“陆秉枢不也在刀刃之下吗?”
就在方才开口的那一瞬,原本因为皇帝被挟持而骇然的隐卫已然反应过指令, 此时正持刀围于陆秉枢周围。
局势发展并没有料想的那么顺利, 紧绷的氛围让林宴有些紧张,他咬了下唇将刀锋又往前逼近一分, 维持着冷静的声音道:“我们的人质不一样,即便有你的命令,隐卫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为了佐证自己话中的力度,随着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匕首的尖刃也已然划破了龙袍下的皮肉表层,轻微的血腥味道渗出。
唇边的笑意仿佛凝固,贺玖霄眼神冰冷的垂眸看了眼抵在胸膛上的,还泛着寒光的利刃,黑沉的眼眸蒙着雾蒙蒙的森冷之意:
“对他,你那么在意,”他幽幽说道,“对我,你倒是下得去手……”
凭什么呢?
分明,他对林宴并不输于陆秉枢。
甚至在他看来,他远胜于陆秉枢。
陆秉枢尚且还会受限于所谓的道义、德行、礼数……就算他为了林宴放弃固有选择,召回来兵马围攻京城又如何,做百姓与爱人之间的抉择时,他仍会被良心谴责。
但他贺玖霄就不会,萧太后或许是看的准的,他延续了生母的偏执和冷情,从来都是多谋虑、无善念,在无关自身和在意的人或物时,尽可以拿着仁爱道义挥洒在前进的路上;但一旦关乎到在意的人,那些就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虚言了。
所以,
“明明是我爱你更多……”
冷戾的低语让林宴一时间怔了下,尚未反应过来,就感受到手被握住了。
“你的匕首偏了,”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他的手腕移了移,贺玖霄眸色幽沉的看着林宴,“这里才是正心口。”
周遭的气氛压抑极了。
浑身不自觉紧绷,提防着被他脱离威胁的林宴握着匕首的手指僵了下,指节用力到隐隐有些发白。
垂眸看着他紧张的神色,贺玖霄神色微敛,低着声似笑非笑道:“你这把匕首有五六寸长吧,刺穿我的心脏也算足矣。”
“只是你的力气没那么大,这匕首入体不比银针入穴位,但隐卫砍人脑袋,却不是头一回。”
“不如就来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陆秉枢先死……”
“你疯了吗?”
感受到握着匕首的手被扯着往前,林宴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的想要往回抽。
但贺玖霄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紧紧握着他的手带着匕首慢慢往胸膛里刺。
艳色的鲜血浸过衣襟,将衣袍上绣工精巧的龙首染上模糊红色,浓郁的血腥味中,相似的举止之下,某些熟悉的记忆重新在脑海之中,林宴呼吸急促了下,猛然用力后退:“住手!!!”
“住手!”
匆忙中,他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抓住尚未没入的刀刃,抬声呵斥道:
“你住手,让你的人也住手!贺玖霄!”
原本以扬刀落到陆秉枢颈边的隐卫因为这声直呼帝王姓名的高呵猛然僵住,即便没有明说,但今夜种种足矣证明这位差点与镇北侯离宫的未来皇后在主上心中有多重要,这样的变故让他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下意识的,他顿住手,只用刀锋压在镇北侯颈侧,试图去看主上的指令。
然而贺玖霄比他僵硬的还要严重。
即便握着林宴的手用匕首捅自己都没有太大变化的神色此时已然黑沉如墨,他瞳孔紧缩的看着林宴直接握住刀刃的那只手,感觉到一阵窒息的慌意:
“你在干什么?松手!!!来人,带太医……”
“你先松开你的手……”
咬牙打断他,清楚的感知到掌心被刀锋割破嵌入的疼痛,林宴脸色有些发白,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让隐卫也抬手……”
眼底仿佛也随着他手上的血液染上的猩红的颜色,贺玖霄感觉到心脏一阵紧缩,声音干涩的仓促开口:“好……我松手……”
感受到他松开握着自己的手,林宴唇瓣动了动:“隐卫……”
“都退几步,离开镇北侯……”一字一顿的说出指令,贺玖霄紧紧盯着他,咬牙道:“你也松开,这么握刀刃,会伤及到骨头的……”
在林宴记忆中,贺玖霄和陆秉枢一样,都是天塌下来难见其改色的人。
只不过陆秉枢多是冷峻的平静,沉冷漠然,而贺玖霄则多是着以笑面对人,或假模假样的温和,或漫不经心的闲适,亦或是似笑非笑的睥睨……
这还是林宴头一次看到他如此紧绷的神色,少了笑意的狭长凤目看起来各种凌厉和危险,其中难以掩盖的在意更是让人无法不多想。
抿了抿唇,林宴猛然将匕首移开,后退一步放到了自己脖颈处:“让陆青带人来接陆秉枢走……”
五指骤然紧握,巨大的怒火和涩意翻涌,反应过来的贺玖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为你担心,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将被刀刃割破的手垂下,林宴舔了舔唇,慢慢开口:“抱歉……”
他原本也没有这个打算。
他一向认为人会更重视自己姓名,比起凭借一个在意就用自己安危要挟别人,分明应该是用受胁迫者的性命做制约更靠谱。
但偏偏贺玖霄仿佛是个疯子,他不在于自己生死与否,甚至能漫不经心的拿来当赌注,却因为林宴的受伤痛苦而紧张……
压下心头五味杂陈的思绪,林宴眼睫轻颤了下:“让陆青带人来接陆秉枢离开……”
既然已在一个月前召了兵马抵达京城,陆秉枢定然部署了不少,陆青作为他的心腹,不可能不清楚。
只要对方带着人来相接,今夜出了皇宫,兵马在手,短时间内,贺玖霄便动不了陆秉枢。
眼看着匕首在他脖颈处压出红痕,贺玖霄下颌骤然紧绷,俊美的面容上煞气逼人。
但僵持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微微阖了下眼,松了口:“好!”
“去镇北侯府传旨,让陆家,带人来接镇北侯回去……”
他一字一顿的保证道:“我不会动他,今后也不会动他,你把手放下!”
心下微微一松,但林宴只沉默的站在原地。
雪花轻飘飘的落着,苍茫的夜色中,宫墙内一片死寂。
约莫过了两柱香左右,穿着甲胄的陆青持兵器带着诸多将士随传旨的人到了。
紧绷肃穆的神色在与林宴对视后尚未松了些,交换了个眼神后,他平静的将陆秉枢带走。
直到镇北侯府的众人彻底离开,一直冷眼看着贺玖霄似嘲似讽的开口:“现在可以放手了吗?”
林宴想了想,抬眼看向他:“太后所说的,君臣药那手稿中的续命之法可是真的?”
“我说过,我没有打算用那法子,”面色骤然一沉,贺玖霄冷声:“那不过是太后以为的……”
只是没打算用,
那看来那法子大概是真的了……
林宴顿了顿,慢慢将匕首从颈侧移开,轻声开口道:“如果你真的可以一直不动陆秉枢的话,我也可以配合你用那个法子……”
任务已经结束,若非脱离通道没有打开,他本就是要离开这个世界。
依照上个世界后的复盘来看,合理的死亡一样可以脱离。
加上他身上的毒本就对寿数有影响,不传毒定期饮鸩止渴的服药是命不久矣,传毒后再解毒其实也延续不了多少年。
他固然为陆秉枢心动,但贺玖霄明显不欲放手的样子,甚至陆秉枢清醒过来,也未必会消停。
理智告诉林宴,与其继续和他们两人纠缠,还不如给他们各自一方善意后直接离开……
然而,听到他的提议,贺玖霄那双本就冷厉的狭长凤目却越发的阴鸷满溢:“你可真爱他!”
林宴张了张口,刚要解释,就被一把抓住胳膊打横抱了起来,原本握于手中的匕首也迅速抽了出来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