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也就是曾经的先太子妃,在慈宁宫居住。
虽然之前与贺玖霄言谈间有提及,但林宴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她。
一来因为他自己的活动范围大多被限制在宫殿至御花园左右, 二来是因为贺玖霄很少提及对方,母子之间的关系似乎尊敬有余却并不算亲密热络……
再有一点便是, 自入宫以来,这位萧太后就没怎么出过慈宁宫,听闻是之前在山庄里清修惯了, 即便回了宫, 也是日日念佛, 深居简出。
随着太监一路到了慈宁宫, 候在门口的宫女微微福了下身,接过引路的职责, 一路轻轻的踏入殿中:“太后, 林公子到了。”
“给太后娘娘请安。”
林宴随声低头行礼,感受到上首打量过来的目光,眼睫微颤了下。
过了好片刻,一阵温和的声音伴着浅浅的茶盏碰撞的声响落下:“免礼, 抬起头来吧。”
林宴微微抬眼, 对太后的视线对上。
这位在京城安静了二十余年的女子穿着一身深青绘翟鸟的袆衣, 倚在软榻之上,发上是九龙四凤垂珠冠饰,典雅端庄的风格将举身的秀美温雅压了下来,聚成了一派雍容沉静之姿。
即便眉梢眼角因为人生经历和岁月的浸染而添上了细浅的皱纹, 仍然是容色惊人。
看起来, 似乎除了沉淀着时光韵味的美貌,与那些高门世家的夫人们, 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林宴清楚,定然还不同的。
只是寻常的女子,如何能在靖德太子死后,察觉到真相;
只是寻常女子,如何能在发现无法报仇时,迅速做出应对,蛰伏起来,甚至始终瞒过了永昌帝的关注。
又怎么会,教导出贺玖霄这样的儿子……
“倒是一副好相貌……”他在思忖着萧太后,萧太后也在端详着他:“你叫什么?”
都被喊过来了,林宴并不觉得太后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但面对询问还是低眉顺目的温声道:“回太后,小姓林,单名一个宴字。”
“诗词有云:林居逢岁宴,遇物使情多。”萧太后缓声道:“也是个好名字。”
林宴抿了下唇,轻声:“只是名姓罢了,但得娘娘夸赞,倒是添了几分才气。”
“这可不仅仅是我夸,”萧太后笑了下,不紧不慢的开口:“林公子风姿绰约,郎艳独绝,但凡得遇,想来也就让人凭添情多了吧。”
“皇上,不就是如此吗?”
宫中的氛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周遭立着的宫人无不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着,连软榻下首为萧太后捶腿的小宫女,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力道。
恍然不觉众人的紧张,萧太后语调轻缓:“听闻这男皇后,都打算立上了。”
心中一紧,拿不准她是什么态度,林宴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出声。
见他沉默,萧太后饶有兴致的开口:“林公子听说了吗?”
林宴谨慎道:“略有耳闻。”
萧太后:“那你如何看?”
“此事,应当是皇上如何看……”顿了顿,林宴慢慢的说:“看他如何想,旁人看的,恐怕不好作数……”
漂亮的年轻人垂着柔和的眉目,声音有些低,透着几分温软之意,有些动人,也有些赏心悦目。
看起来,不像是妖言惑主、不安分的性子……
萧太后静静的看了会儿,眸色微微暗了下来。
如此,确实得看皇帝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贺玖霄这么重视的对待一个人,深锁宫中,日日相伴……
只是,他到底是皇帝,子嗣亦是大事。
更何况……
想到另一人的请求,萧太后叹了口气。
还是再看看吧……
微敛的思绪,她重新向林宴笑了笑:“别紧张,哀家不过是随口问问。”
说罢,便让人赐坐上茶。
林宴顺着话坐了下来,略带拘谨的应和着她接下来的话题。
好在后面萧太后倒没有提什么令人为难的问题,只是谈了些他的籍贯、爱好、所擅长什么之类……
温声细语的一一答过,就在伺候的宫人为他重新斟上第二杯茶水时,一名内侍匆匆赶了进来,行礼:“太后,陛下往这边儿来,快到了。”
话音一落,殿内登时一肃,斟茶的宫人惊的抖了下,收回的手不甚将茶盏带落。
林宴怔了下,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迟了一步,反被瓷器砸在地上溅开的碎片划破了手指。
殷红的血液伴着浅浅的血腥味渗出,反应过来的宫人连忙跪下谢罪。
伤处其实不大,林宴刚想开口卖个好,抬眼对上萧太后的视线,不由一怔。
只见萧太后面容微肃,蹙眉定定的看向他手指上的伤口处。
目光透着一股古怪的慎重。
林宴有些莫名,不自觉微微收紧手指,压住了伤口。
不料萧太后竟然挥退了脚边的宫人,起身站了起来,向他走了过来。
“把那只手抬起来。”
对着她的神色,林宴有些迟疑的慢慢摊开手。
因为靠近而显得更明显了些的气味让萧太后有些失神:“竟然也是那味毒……”
那低含在唇中的呢喃轻极了,却让扑捉到的林宴心中一跳,下意识刚想开口,就听见了贺玖霄匆匆踏入的声音:
“儿臣给母后请安!”
萧太后从思绪中惊醒,瞬间拉开了于林宴的距离,调整了神情看过去:“皇帝来了啊。”
“儿臣下了朝,想着这两日还没来给母后请安,特来看看母后,”
贺玖霄目光不着痕迹的自林宴身上扫了一圈儿后,落到地上碎裂瓷器上:“这是怎么了?难道,谁惹母后生气了?”
“没有,”萧太后摇了下头,“更何况,便是惹哀家生气,也断没有哀家砸杯子砸碗的……”
“皇帝今日,倒是想得多。”
“我也是担忧母后。”贺玖霄勾了勾唇。
萧太后轻笑了下:“不单单是担心哀家吧……”
贺玖霄自然是母慈子孝的说了几句温言。
林宴默不作声的垂眸看了眼自己隐于袖子里的手,跟着这两人重生落坐,听着他们和睦的寒暄。
一小片刻后,贺玖霄言语自然的提及自己还有事,要带着林宴离开了。
萧太后似有停顿了下,但最终还是应允了,只是,林宴总感觉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有种说不出来的特别意味。
离开慈宁宫,上了銮與,贺玖霄立刻将林宴揽入怀中。
林宴下意识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却也同时暴露了原本握住隐于袖中的伤处。
艳丽的红色在白皙的手指上极为明显,贺玖霄眸色微沉:“这是怎么了?”
“那杯子落下的时候接了下,被溅到了。”林宴回答说:“只是一个浅浅的口子,伤的不深。”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被捏住的手指落入一个湿润温热的空间。
亲昵暧昧的举措中,对上贺玖霄弯着的凤目,他不由颤了颤眼帘“你……”
将血液卷入口中,含着他的手指轻轻的舔了舔后,贺玖霄微微抬头,垂眸含笑注视着他:“我为你止下血。”
“它本来就已经要止住了……”
下意识接话道,随后林宴顿了顿,有些试探的看向贺玖霄。
察觉到他的关注,贺玖霄问:“怎么了?”
踟蹰了片刻,林宴开口问道:“……我的血,有什么特别吗?”
贺玖霄眸色微敛,不动声色的答道:“没什么啊。”
“那为什么,太后嗅到时,神色出现了变化,而且……”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林宴顿了顿:“而且,她好像知道我体内有’美人恩’……”
他注视着贺玖霄:“她说,竟然也是那味毒……”
“那个’也’字,除了我,还有第二个身带“美人恩”毒素的人吗?”
贺玖霄面上的神色一点一点收了起来,定定的看着他。
林宴抿了抿唇:“那个人是谁?”
贺玖霄问他:“你很想知道?”
林宴轻声:“毕竟多多少少也和我有些关联。”
銮與内静悄悄的,过了片刻,贺玖霄才开口:“你心里有猜测了,是吗?”
摩挲的下手指,林宴反问道:“我猜的对吗?”
“……对,”
垂眸看了他半晌,贺玖霄慢慢道:“是我。”
猜测落实,林宴不知道该什么表情来,心中只有一句果然……
其实早该想到的,他对“美人恩”了解甚深,
他同样有“美人恩”和驱散余毒的药物,
他一直和自己一样不受大多数药物的影响,
他说他们是最合适的……
当然,最后一点存疑,林宴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两个同样带毒素的人,可以互相免疫。
不过比起细细的探寻这其中的细节,他更奇怪于另一个疑惑:“为什么你会中’美人恩’。”
贺玖霄是靖德太子的儿子,名义上出生后就随萧太后隐居在山庄中,后来想必是多番历练成长,步入朝堂,筹谋复仇夺位的大业。
他有身份,有将来,不似他这样做人棋子,更不需要引诱谁,为什么会中美人恩?是怎么中的?
要知道,“美人恩”这种毒,需要长年累月的浸染,绝非一日能成的。
而且从对方的行为以及状态来看,这毒素,应该也不是和人欢..好被传毒所致。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贺玖霄的眸色微暗了下来,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良久的沉默后,才开口:“萧太后并非我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