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的确是个乱象横生的不眠之夜。
卫贵妃寿宴,宫中大办庆贺,借贵妃遮掩, 康王买通宫门处的守城将领,趁夜深偷渡进宫中将士上千人, 联合早有合作的内侍、左右卫意欲挟持永昌帝。
宫内,羽林军与参与逼宫的部众战做一团,宫外, 王府亲兵、五城兵马司乃至京郊大营的兵马也都卷入了厮杀之中, 直向宫门奔去。
陆秉枢按照永昌帝的密旨带人进入宫中奉天殿护驾时, 只见康王和卫贵妃均已被制住, 涕泗横流,狼狈不已, 殿中血气腥浓, 令人做呕。
“陛下。”
永昌帝倚坐在主位上,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将他晾了一会儿,才用一双沉郁浑浊的眼睛看过去:“镇北侯来迟了啊。”
陆秉枢神色平静, 没有应声。
永昌帝笑了下, 突然抬高了声音呵斥道:“大胆陆秉枢, 不思皇恩,不忠君主,竟敢勾结康王,夜闯宫门, 犯上作乱, 论罪当诛,来人, 将他给朕拿下!”
话音刚落,隐于殿后的金吾卫鱼贯而出,像陆秉枢及其身后的亲卫包围过去。
陆秉枢身后的亲卫们也立刻抽出刀剑来。
见状,永昌帝身后的太监总管马上开口:“镇北侯,虽然你今日胆大包天参与了谋反,但念在你过往的功绩,只要你束手就擒,陛下自然愿意网开一面,不累及无辜。”
他半是提醒,半是警告的说道:“你父兄虽然亡故,但是侄子侄女却还年幼……”
陆秉枢却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角落处愣住的康王,看向永昌帝:“为了抓我,连康王都用上了,皇上还真是费心了。”
“大胆!”
抬手打断了身后太监的呵斥,永昌帝语气冷漠:“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朕不缺那一个儿子。”
“既然不缺这一个儿子,这种手段怎么不在一开始就用处来,反而处心积虑往我周围派人?”陆秉枢平淡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阴阳怪气:“是因为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打算弑父,还是发现自己时日不多了,着急了?”
“你!”
永昌帝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感觉到胸膛一阵怒气翻涌,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如此反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陆秉枢说中了。
即便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予以利用,借机清除,但他还是因康王这样的蠢货儿子竟然挑战自己为君为父的权威而震惊愤怒。
同时,在瑞王死后,他确实感觉到了身体每况愈下,力不从心,也就越发迫切的拔出陆秉枢这根不定时的心头刺。
心绪起伏,永昌帝再维系不住面上的和睦,眼神阴鸷的沉声开口:“身为臣子,却口出狂言,你的不知进退,还真是和你父亲如出一辙。”
当初陆渊能仗着镇国大将军的身份,醉酒感念先太子,今日陆秉枢面对他这个皇帝,还敢如此嚣张,果然不是个安分的……
下颌线骤然紧绷,陆秉枢冷声:“所以你就杀了我父亲?”
永昌帝冷笑了下:“你今日便可以下去陪他了。”
没有比今日更光明正大弄死陆秉枢的时候了,驱除北戎,力挽狂澜,军功赫赫又如何,牵扯进谋反之事,天下都说不出半点不是来。
面对永昌帝阴冷的眼神,陆秉枢突然轻嗤了一声:“我父亲可能更希望看到陛下你。”
看着他到现在仍然不见慌乱,唇角甚至挂上略带讽刺的弧度,原本已经志得意满的永昌帝忽然感觉到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扫了眼殿中的金吾卫,想到自己的布置,心中微微冷静下来:“你以为逞几句口舌之快会刺激到朕吗?殿外那些你带入宫中的兵士如今应该皆已伏诛,你以为你能走出这奉天殿吗?”
说罢,他阴森森的对殿下众人下令道:“生死不论,直接拿……”
不料,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巨响打断。
只见原本紧闭的殿门被一重物“碰”的一声被砸开。
直至落地,众人才看清,砸入殿中,是一具穿着金吾卫甲胄的尸体。
血液将殿中的砖石又浸红了一处,不等永昌帝震怒出声,一道带笑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奉天殿是不大好出,但倒也不难进……”
陆秉枢身后的亲卫瞬间扬起刀剑向四周扑了过去。
殿外也涌进了不少将士加入厮杀之中。
一片乱局全然打断了永昌帝的部署,他倏的身上,刚要喊人,就猝不及防被一侧的年轻内侍挟持住了,身穿着的龙袍上,还染上了焦急扑过来的太监总管的血。
冲天的血腥味和煞气中,奉天殿很快便被染透了深深浅浅的猩红色。
永昌帝被钳制住,惊怒的看着人群分开,陆秉枢与秦放鹤走过来:“秦放鹤?你居然没有死?你们何时勾结在一起的?你们以为谋逆会有什么好下场吗?你……”
“镇、镇北侯!”
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打断了永昌帝的话。
是从陆秉枢进殿开始便不断陷入的震惊和混乱中的康王。
他才回过神,就听见永昌帝的话,连忙抓住机会挣脱同样震惊的宫人,扑了过来:“我……我!镇北侯,父皇害死陆大将军,却系有错,孤可以理解,你我此番虽未联手,却也算是不谋而合。”
“你不是皇室血脉,便谋逆登基,也必不会被朝臣和天下接受,你若拥立于我,孤登基时,必不会降罪于你,不,孤会大大的封赏你,孤封你做镇国大将军……”
转头看向秦放鹤,他急促的补充道:“还有秦、秦大人,孤为你平反,你可以重新回到朝堂之中……”
目呲欲裂的瞪着借机攀附的蠢儿子,永昌帝怒斥:“逆子你……”
眼见永昌帝几乎要被气吐了血,秦放鹤笑出了声。
“不好意思,康王殿下,你大概登不了基。”他看着康王,勾了勾唇:“虽然陆秉枢不是皇室血脉,但我是呢。”
说罢,他抬手卸下面上的易容,睥睨着惊骇的永昌帝:“这个皇位,我要了。”
“贺久霄!”
“陛下让朝中大臣入宫的政令已经发下去了……”秦放鹤,或者说贺玖霄弯了下眸,漫不经心的开口:“卫贵妃、康王勾结宁国公府等人,带兵夜入宫门,发动宫变,大肆屠杀众皇子,弑父夺权,后被镇北侯与本王擒下,见大势已去,康王畏罪自戕,宫中血脉凋零,尊群臣意愿,本王登基择日登基……”
他微笑着开口:“这个故事,是不是很顺理成章 ?”
康王下意识辩驳:“本王没有畏罪自……”
话音未落,只感受到胸口一痛,下意识低头,就看到一柄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看着他倒下,贺玖霄低笑了声:“如今是了。”
垂眸看了眼袍角处渐上的血,陆秉枢眸色沉了沉,拂袖走了下去。
“镇北侯去哪里?”见他动作,贺玖霄开口问道。
陆秉枢瞥了他一眼:“我们只是合作一程,你还不是皇帝,也管不到我头上。”
“管到管得不到,总要问问的,”贺玖霄不紧不慢的开口:“毕竟,你若是要去等带兰嫔母子来的人,不提前说下,岂不是浪费时间。”
倏的抬眼看向他,陆秉枢冷声:“你做了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康王入宫,大肆屠杀血脉兄弟,永昌帝子嗣凋零,无人可继承大统……”贺玖霄似笑非笑道:“你忘了?”
握剑的手收紧,陆秉枢音色沉冷:“十四皇子不及五岁。”
“是又如何,他终归是永昌帝的血脉,”贺玖霄开口道:“我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他凤目微眯的看向陆秉枢:“更何况,你真的是为那位皇子报不平吗?”
陆秉枢看向他:“看来,这合作,到此结束了。”
殿中下方,散落的站着的兵士顷刻间分裂出两派来,剑拔弩张的氛围重新萦绕于四周。
“谁让你我的心思,一样呢……”贺玖霄凤目弯了下,内里却不见丝毫笑意:“我说过,我想要的会一定会得到。”
………………
今日雪后的天气不算好,夜中也是月黑风高的样子,早得了消息,即便听见京城上方回荡的刀剑、兵马和厮杀声,林宴也没太慌张,而是假意回房休息,专心研究自己的逃跑路线。
至后半夜,外面的声音隐隐平息。
林宴观察了会儿,确定动乱沉寂,陆秉枢留于府中的守卫便稍作放松,没有那样时刻紧绷的巡视了,便悄悄从床上起身,小心从窗户翻了出去。
——“公子?”
然而才落地,就听见一声惊讶的低呼。
心中骤然一紧,林宴下意识的看过去。
系统也有些意外这里居然还有个没有察觉到的人,跟着一起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阴影中,正站着个一身暗色衣服的小厮,随着对方走近,竟还是个熟悉的容貌。
正是当初在西郊猎场回来后,他打算翻墙离开那次,借故支开的那个小厮。
后来这人就被陆秉枢调走了。
想到这,林宴微微松了口气,这小厮年岁不大,性子也木的很,老实听话。
当初翻墙那遭,他也曾试探过几次。但跟着自己的下人中,只有对方单纯的让他抓到了机会,虽然最终没成功。
“是你啊,”见那小厮还盯着自己,想了想,他示意对方轻声:“你被调到主院了?我前段时候好像没怎么注意到。”
小厮低应了一声,没有解释而是问道:“公子怎么在出来了?”
林宴笑了笑,语气温和:“我看声音停了,想出来看看,顺便等等侯爷……”
“那也不好一个人,”小厮开口道:“我陪公子一起吧。”
说完,不等林宴拒绝,就更进了两步,抬手作势要扶上林宴的手臂。
心里估摸着自己大概得先周旋着了,林宴盘算如何像上次一样寻机将人支开,倒也没有过多闪躲。
不料,就在小厮彻底靠近的下一秒,他只感觉到后颈被猛然一击,整个人眼前一黑,控制不住的倒了下去。
“你出来了,倒免的我进去了……”
感受到自己被人抱住,失去意识之前,他隐隐听小厮压低的声音:“殿下在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