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我在大唐做入殓师【完结】>第87章 嘴甜没用

  远在天边的消息, 不可能转瞬即到,如今的品仙阁,地下暗室里, 御刀郎仍然仍然自信, 傲慢的有些猖狂——

  “如何, 够不够?我还可以附赠你一条消息,你父母的尸体,你是别想收了,已入鱼腹,我亲眼看到的, 你便是想为他们送终治丧, 也做不到了, 空有一手本事, 这辈子再也没有用的机会。”

  崔芄敛了眸。

  他其实早已经有心理准备。

  父母的遭遇, 当年无法尽知,这么多年过去,也很难痕迹都在,他们一家人, 终究是无法团圆的。

  御刀郎啧了一声:“你朝百姓不是以孝为先?你父母死了,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作为儿子连替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你怎么一点都不愧疚,哭都不哭?你不孝啊。”

  “人生中所有遇见,都是为了别离,别离不是全部意义所在, 陪伴才是, 生时珍惜, 离别便能无憾。”

  崔芄声音很轻:“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受他们教养长大,终也长成了与他们一样的人,我想,他们看到今时今日的我,应该不会失望。他们的存在并不会遗体找不到而消失,只要我活着,只要这样的我现于人前,他们就永远都在。”

  那些过往相伴的时光,引导他学习的方向,不知道从海外哪里淘来的书册,吸引他的各种各样,奇奇怪怪不同的知识,探索人体的奥秘,器官和死亡的关联,医术的伦理和边界……

  他永远都不会忘。

  他存在于世,就是父母留下的痕迹。

  孝不孝的,父母应该不是很在意。

  御刀郎:“看来你不想过去和他们团圆,说吧,海路图在哪?”

  “急什么,”崔芄看着他,“既然说到了细作,你们到底怎么做事的,我有些好奇,海边匪窝财富怎么转移到长安城,品仙阁为什么能站得这么稳,难道就没有人掣肘?当官的可不是那么好管的,宫里贵人都很难让百官听话,你们怎么能的? ”

  御刀郎意味深长:“你在套我的话。”

  “怎会?”崔芄面带微笑,“我是在表达对你的赞赏和敬佩。”

  “嘴甜在我这里不管用,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不过你嘴甜的样子很可爱,只怕在十三郎面前,你都没有这般乖顺吧?”

  御刀郎伸手,轻轻抬起崔芄下巴:“牙尖嘴利,不服管教,很让人想尝尝味道呢。”

  崔芄:“你不想要海路图了?”

  御刀郎并没有放开他:“你也不能总这么吊着我吧,你父母当年这么做,什么下场你很清楚,我呢,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人,来,你同我说说,它长什么样子?说错了——”

  “我对浪费我时间的人,向来不留情面,崔郎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想在这个时候撒谎?”

  崔芄心跳下意识加速,这是危险来临的信号。

  他当然没什么海路图,阿爷阿娘当年知道这是个惹祸的根源,哪怕毁了不要,不赚钱,不给儿子留下任何财富,也不能舍了儿子的命,所以不管他们有什么安排,这个东西,的确是没留下来的。

  他的确是在骗人,拿这个东西做饵。

  他也知道,大概率会遇到这种别人验证的情况,胡乱瞎编肯定不行,并非没有任何准备。

  他有想摸清楚的意图,对方也有想要的东西,不可能全盘聊天走势全部由他掌控,任由他吊着,中间肯定会搞事情,他也其实并不需要说出全部,那岂不是把图整个告诉对方了?他只要似是而非的说一点点,看起来很像,就足够了。

  还好阿

  爷阿娘每次出算行商,都有写手札的习惯,出行点滴都会记下,尤其遇到什么趣事,生怕回来后忘了,没法跟他当故事讲,会写的很详细,比如去过什么地方,对什么地方感兴趣,是怎样的风向,怎样的景致,遇到了什么困难下次应该怎么怎么走等等。

  也还好武垣身为内卫,成长过程又跟着师父走过千山万水,家中舆图很多很详细,对方位气候地理的判断也很准确,如数家珍,他学习到了很多。

  “南下出行,两百里遇晴明岛,见岛往南真直下,六十里后往西,有个很厉害的礁石群,无有船敢下,但其实只要小心些,经年老手掌舵,可于礁石群西侧安全驶过,直行会遇到一片海峡,越过这道海峡,往外有广阔天地……”

  话说一半,崔芄就停住了:“还想我再继续?”

  御刀郎直接掐住他脖子,眼底浮上疯狂:“接着怎么走,快说!”

  崔芄声音断续:“不是往东,也不是往北……”

  “看来是真知道。”

  御刀郎恨恨甩开他的脖颈:“我还以为你是骗我的。”

  崔芄便知,这关过了,咳嗽了好几声:“我也想骗,奈何运气太好,父母担心我穷,给我留下了。”

  “为何当年没有?”

  御刀郎脸色不怎么好,为了追这个图,他当年甚至亲自去盯了崔芄很久,什么都没发现。

  崔芄轻笑:“就是知道你会查到我,我父母才不会当时就给我,他们存在了一个私密钱庄,约定期限便是今年,今年秋天,我收到了钱庄送过来的东西。”

  御刀郎:“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时候来长安的。”

  崔芄:“所以现在能继续聊了?说说吧,怎么在长安建的这品仙阁?怎么让别人接受认可你,怎么整合这些人脉势力的?砸钱或许有用,但有时候应该也没那么有用,长安城有钱人太多,很难被打动的。”

  “这有何难?崔郎该不会不知道,男人一起干什么事时最讲义气吧?”

  御刀郎声音暧昧:“一起干坏事,一起打群架,一起应对麻烦……如果这个过程中能顺便赚到大钱,你说这个结盟够不够结实?”

  “我不需要笼络太多人,只要先挑选一个,拢住他,一点点和他交情深厚,一起开店赚钱,不声不响的小店,没有人会关注不是?然后利用这个小店,慢慢侵染更多的人,拉更多的人入局,一起把地盘做大……到后面根本都不需要我推动,品仙阁就能扩张成今日模样。”

  崔芄思忖:“所以最初找的这个人,非常关键。”

  “当然。”御刀郎扬眉,“你想知道?”

  崔芄:“你不会告诉我。”

  御刀郎:“显然。”

  “但我可以猜,”崔芄心中快速思索,“家世,背景,自身能力,心机城府,野心欲望,必然无不一缺,还得对这个方向感兴趣……”

  御刀郎也不怕他猜:“满长安当官的,不都是这种人?”

  有本事就去猜!

  “中间有人掣肘,找麻烦也没关系,谁做事的道路上能一点困难遇不到?”御刀郎很得意,“新的团队崛起需要困难,不然怎么能拧成一股绳,有谁搞就搞回去好了,遇到的困难不足,我还得想办法弄点麻烦过来,给大家足够的挫折,和足够的信心。”

  他们不需要笼络所有官员,很多时候,只要别人不敢惹,他们就赢了。

  崔芄:“可品仙阁每日流动钱款数额巨大,输送渠道和保存位置都很关键,人多眼杂……你需要小心谨慎的,不只是账本。”

  御刀郎眯了眼:“我忍不住要欣赏你了,崔郎,你不跟我干,真是委屈了自己的才华。”

  崔芄:“所以,你怎么做的?”

  御刀郎:“你要不要猜猜?”

  “一时情绪上头结成的义气恐怕不能维持太久,当所有这些情绪过去,利益勾连时,每个人都会想得到的更多一些,内部必然产生矛盾,你的手段其实并没有遮掩,”崔芄垂眸,“你要求所有人交投名状,抓住了每个人的小辫子。”

  御刀郎:“你们这里的人与我国不同,总是有那么多的爱恨,浓烈的规矩和责任感,每一个人都不是单独活在世上,都有非常想保护的人,或者非常想杀死的仇人,找到了,抓住了,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

  “我为他们搭建了通天梯,他们留点东西在我这里,作为以后报答或索取报酬的凭证,不是很应该?”

  “那你就需要一个地方,来放这些东西了,”崔芄垂眸,“以你心性,不会相信任何人,而这些东西又很重要,你一定会想一个非常巧妙又残忍的法子,让别人不得不帮你——”

  “你是不是关着什么人?或者监视,控制着这些人。”

  待贤坊。

  这里远离皇城中心,在长安城靠下的西南方向,紧靠延平门,交通算得上方便,白日里外街很热闹,到了晚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是没有灯,这里每家每户屋中都亮着灯盏,永夜不熄,看起来人口热闹,却丝毫没有烟火气,连小孩都好像格外懂事,一点哭闹声都没有。

  武垣在外侧观察了许久,一个小翻身,悄悄翻墙而入,落到一个院子。

  院子面积并不大,也并不豪华,打扫的很干净,可不知家中主人是做什么的,放了很多箱子,大大小小,质地不同,体积不一,整整齐齐排列在廊下,在侧屋,在所有淋不到雨的地方。

  武垣走到廊前,伸手想掀开一个搭在箱子上的竹帘,正屋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有老人掌灯而出——

  “就此停住吧。”

  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鬓发苍白,细布衣裳,不是寝衣,而是平时白天会穿的衣服,这么晚了,竟然还没休息?

  出来的也不是她一个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随后走出来,看样子想挡在她前面,却又有点不敢,只站到了她身侧,算壮个胆子,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跟着跑出来,拉着女人的衣角,警惕的看着来人。

  三个人都很瘦弱,甚至不敢走近对峙,却让武垣停下了动作。

  “你看上去不像贼,显然不是冲着什么财物而来,我们也没有再多的银子能舍出去,这些东西你应该很想要,但是,不能予你。”

  老人将小男孩拢到身后,不让他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声音喑哑:“你若再近,我们之中,就会死一个人。”

  “别怕,”她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年轻女人,视线温柔安慰,之后慢慢的,将比手放到了自己的颈间,“我死会吓人一些,他瞧着没那么坏,应该会收敛。”

  “别——”

  武垣赶紧阻止,甚至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我不上前,你莫要伤害自己!”

  老人颈间已经压出一条浅浅血线,闻言只是松了松匕首,并没有完全放下:“多谢。”

  武垣感觉很微妙。

  老人对这些箱子明显是保护姿态,能拼命的那种,但她也并未上前,看上去离得很远,这些箱子虽然被妥善保管,但并没有被爱惜,表面斑驳,一点都不好看,老人甚至看都没看这些箱子一眼,看上去可不像这些东西对她很重要,她甚至很讨厌。

  行为和心意明显相悖,必然是受了逼迫。

  武垣伸手解下自己腰牌,亮给她们看:“我是南衙卫兵中郎将,姓武,行十三,今夜贸然打扰,并无恶意。”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十三郎……”老人看了他两眼,似乎有些感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竟然是个会顾惜她这样老人性命的人,远远不像传闻里那般凶神恶煞。

  “你是个好孩子,”老人苦笑,“你走吧,不管你今夜是为什么来的,东西不可能给你,这些箱子谁都不会给,除非我们全死掉。”

  武垣按照计划,追着线索来到这里,万万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局面,这招实在太狠。

  老人垂眸:“这一招,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我们的死,小人不在乎,上面的大人物也不在乎,唯有……”

  唯有君子,可欺之以方。

  武垣皱了眉。

  这几个人关系很明确,老人和年轻女子是大概婆媳,小男孩是孙子,从大到小三个人穿的不算富贵,但也不差,从气血和身体状况看,吃的应该也还可以,但从精神看就不对劲了,像是饱受折磨的样子,眼底非常麻木,面上惊恐不去,小男孩更是,唇都快咬破了。

  这样的对峙,她们似乎习以为常,想来应该遇到过不少类似的试探,或者……已经为此失去过什么人,曾经并不是没有求助他人之心,可一次次被惩戒,一次次死心,慢慢的,变得麻木,变得不敢再信。

  屠长蛮一直跟在武垣后面,看的眼睛都直了,这家人是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那可是十三郎,闻名全长安的十三郎,牌子都亮出来了,还能不信么!

  正在考虑要不要出去给做个证呢,就看到武垣背在身后的手,快速打了个手势——

  哦?这么行动?

  行吧。

  他立刻从怀里掏找东西,麻利跳下墙头,抄后路择机进入房间。

  “既然如此,您放心,这个箱子我不打开,也不带走,”武垣声音收敛,“可我忙了半夜,有些渴,可能讨口水喝?”

  “这……”

  似乎很难拒绝。

  “你且稍候。”老人转身回了正厅,亲自去舀水。

  等水舀出来,见武垣真喝,老人才松了口气,安抚的摸了摸小孩的头,拍了拍儿媳的手。

  武垣将水瓢还给老人:“好像不止你家的箱子很重要,我方才注意到,旁边两家也有箱子。”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别人一看就能看到,她们要做的,只是不让人靠近这些箱子,不让人拿走。

  老人垂眸:“整个坊西,都是。”

  起初这些箱子还能藏,后来越来越多,藏是藏不住了,只能这样。

  “如此,”武垣看到屠长蛮已经溜出了房间,退在阴影处,“我便先告辞了,几位安睡。”

  三人并没立刻回房间,而是看着武垣离开,真的没有动静,才回了房。

  房间里灯组仍然亮着,三个人却似乎没有睡,但五息之后,传来身体倾倒的声音。

  武垣再次从墙头冒出来:“用的迷香?”

  “头儿放心,保证一晚上不会醒,”屠长蛮压低声音,“我进去看一眼,帮忙给盖个被子,姿势不对也帮忙顺一下,省的明天醒来难受。”

  武垣点点头,顾自去翻廊下的箱子,只打开一个,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待屠长蛮回来,立刻吩咐:“叫弟兄们过来,全部都收走。”

  屠长蛮看了眼屋里:“那这些人……”

  “不是说至少明天才醒?到时候应该没事了,”武垣眼梢微垂,“调几个女护卫过来,这些人如有意外,中途醒来,就让她告知是怎么回事,小心劝服。”

  屠长蛮:“那整个坊西——”

  “当然是一锅端了,”武垣眼梢横过来,“怎么,不敢?”

  “怎么可能!”

  这满长安城,有他屠长蛮不敢干的事?头儿都敢,他怎么不敢,有那么多兄弟们呢,大家一起干,总能又快又好,还不漏风声,只是……

  他提醒武垣:“那个李骞,怕会发现,他进来一直盯着咱们呢。”

  “无妨,你们清扫这里,迅速分门别类,梳理线索,”武垣云淡风轻,“他那边,我亲自去周旋。”

  “好。那……”

  屠长蛮忍了再忍,仍然忍不住:“那崔郎那边……”

  武垣嘴唇紧抿:“我不会让他有事。”

  可那边都是群什么人,虎狼之穴啊那是!

  但屠长蛮没敢说,他也不敢擅自行动,就这么莽过去救,因为崔郎说了,要他听话,尤其听十三郎的话,他挠的头都要秃了,十三郎都还没发话!

  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狠人崔芄这边,从品仙阁聊到了案子:“范志用是你指使的吧?”

  御刀郎:“我只负责发下命令,至于下面人怎么做,可不关我的事。”

  崔芄:“不是你策划,难道是跟你合作的人?”

  “你已经尝试很多次了,”御刀郎沉了目,“我说过,范志用有解决事情的能力,平时也做得很好,你再多试探,就不可爱了。”

  崔芄也没想能在这里知道全部:“我只是好奇,你似乎很懂时机,每次关键节点都掐的很准,肯定不是天赋。”

  御刀郎:“哦?”

  崔芄静静看着他:“你既然是来做细作的,那这个品仙阁,肯定不只是单纯的笼络官员,结盟赚大钱那么简单,它还是个情报机构,对么?”

  御刀郎盯着他,没说话。

  崔芄:“我们知道的所有信息,不管是内卫还是大理寺,相关的还是不相关的人,都是你刻意放出,你允许我们知道的,你甚至知道我今夜会想和你聊什么,你的确对我感兴趣,因为与人斗其乐无穷,你享受这个过程,也享受每次都赢的结果,你已经为我写好了结局——我说的可对?”

  御刀郎这次是真的惊艳,认真看着崔芄的眼睛:“你这么聪明,我都舍不得杀你了……这样,你要是能再猜得准些,我便予你一个奖励,让你死的快一些,不那么痛苦,怎么样?”

  崔芄知道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这是对方实打实想做,也会做的事,但他并没有害怕,而是直视对方的眼睛,说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