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樱桃痣【完结】>第24章 野狗

  “张叔,在巷口停下车。”

  颇有些稚嫩的声音从后座响起,司机从后视镜望去,刚好和端坐的男孩对上眼。

  司机有些迟疑,试探地问,“今天也停吗?”

  “停。”男孩扬了下巴,语气笃定。

  司机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本分恭敬地点点头,“知道了,二少爷。”

  那男孩没有在说话,而是看着窗外,神态自然,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司机看在眼里,总觉得……就算身份贵重,但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为什么总给他一种瘆人的感觉。

  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司机清了清喉咙,看眼后方车辆,打了转向灯。

  不一会儿,后面那辆型号一致的黑色轿车也开了转向。

  司机心中一慌,却没敢说什么。

  最近政家出了点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其实也就是这二少爷每天放学回来路上,路过巷子口的时候,都会停车那么十来分钟,这举动也有快两个月了。

  也不为别的,就是巷深处有一窝小奶狗,狗妈妈前阵子外出讨食的时候被车撞死了,尸体丢在绿化带两边,正巧让这位看见,顺着找到了一窝足月的小狗。

  政氏家教严,学医制药的可能都有那么点对畜牧牲畜的洁癖偏见,这小狗没什么带回去饲养的可能性,二少爷就每天买了罐头辅粮,拿去喂一喂逗一逗。

  要说政家这两个孩子被养得精致,教育该是大差不离的,但兄弟二人的性格参差很大。

  二少爷比他哥哥难看透些,行事待人没什么同龄人的逻辑;大少爷就比较好‘相与’,也不是指人品好,是说处事风格简单直白,纨绔有一点,顽劣有一点,盛气凌人也有一些。

  两人之间一直不太对付,这也能理解,这么大的家族,要真有那兄友弟恭的存在才比较稀罕。

  有时候也跟着去看过,二少爷喂小狗是个什么模样——没有抱着亲来亲去,也没有多疼惜,给了食物就默默地在原地看一会儿,小白狗吃完了,圆滚滚地蹦过来蹭,他脸上也会罕见的露出笑容,然后蹲下来,伸出手抚摸*狗的绒毛。

  那小狗被摸舒服了,翻了肚皮在地上撒娇,一堆毛团凑在一起,憨态可掬。

  说来令人瞠目,每到这时候,二少爷就站起身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第二天还会继续来。

  ——但今天之所以司机多问了一句,就是因为前阵子出了件事儿。

  闹得很难看。

  说来也简单,就是一个月前二少爷去喂狗的时候,后面大少爷那台车莫名跟着停了下来,大概是好奇弟弟每天都什么动静,政驭跟着下了车,也进了巷子里,两个司机守在外面,不一会儿,巷里就响起争执,再出来的时候,脸上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但也不过是小孩之间的争吵,司机没怎么放心上。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那窝小狗就没了。

  再别的……他是个司机,也不太清楚其中纷争,只打听说,大少爷把弟弟在外面养狗的事儿给长辈说了,家里依然是不允许二少爷再去喂野狗的。

  理由也就是不干净细菌多这类的。

  二少爷不同意,家里就派人过去,不知是把那窝狗药死了还是打死了,总之清理干净,一只都没留下。

  政迟生了大气,但摆平一个小孩儿的任性也容易。

  他父亲让人把小狗的尸体拿回去给政迟看,具体场面他一个司机并不清楚,不过目的达成了,看完之后二少爷确实不生气了,该上学上学,该回家回家,什么也不耽误。

  事出后一个月,放学的时候,政迟也没再提过这件事,不知道今天怎么又突然发话转个弯去巷子口。

  瞧着快到那地方了,司机又看了眼后视镜,果然大少爷的车稳稳跟在后面,他心中不安愈发明显。

  男孩开了口,“你在车上等着。”

  司机将车停稳,回了句是,但不由得问,“您要待多久啊?”

  政迟没有回复他的话。

  和那天一样,他一个人背着书包进了巷子里。

  紧接着,政驭脸色难看地跟了过去。

  虽然是那么嘱咐的,但司机还是下了车侯着。

  那巷子里倒很安静,没有什么争执,他倚在车头看了眼时间,兄弟二人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

  ……就算是打一架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天色阴沉,看眼云层,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司机有些坐不住了,正寻过去,在巷子口迎面撞上了政迟。

  “二少爷?”

  “张叔。”

  张平愣了愣,低头看这孩子神色自若,问了句,“您还好吗,这半天,在里面干什么……”

  政迟却没有和他寒暄,安静地绕开他,走向路边停靠的轿车。

  也不知是不是真要下雨了,鼻子里总感觉冒进一丝浓郁的腥味儿,却又不像雨水的泥藻腥。

  张平迟疑着,他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劲,本想直接跟上去,但还是没忍住,望巷子里看了一眼。

  也就瞟了一眼。

  巷子不亮堂,再加上天阴,只隐约看见地上一团人影。

  “大、大少爷?!”

  他脸色刷地泛白,眼睛瞪得极大,腿软差点没一屁股坐下去。

  毕竟是个成年人,醒神的速度也快,扶了把墙就连忙冲过去。

  政驭倒在地上,大概是已经昏迷了,腿无意识地蜷起来,周边凝了一滩黑红的鲜血,眼睛紧闭,因为失血和剧痛,嘴唇乌青,身体发着抖,除了极其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股尿骚,大概是身体的极限反应。

  张平大惊失色,立刻打电话叫了人,看护政驭的司机珊珊来迟,惊呼着拨了雇主和急救的电话。

  这巷子虽然不在市内,但离政氏的宅邸很近,家里长辈来的比急救还要快。

  不过一会儿,乌泱泱一堆人下了车抬着担架和急救包就冲过去了,再过一会儿,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

  蓝白交加的警示灯来回急促闪烁着,比路灯还亮。

  张平在这显得多余,他从人群中退出来,见自己同事焦急地和雇主解释,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如实说,本来照常回家,结果又跟着二少爷过来……再别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平心神不稳地看了眼远处安安分分停在车边的黑色轿车。

  政迟应该就坐在那里面等他。

  ……又觉得到底是个孩子,他没道理怵成这样,张平见一群人闹哄哄地,将身价不可估量的政药继承人用担架抬上救护车扬长而去,剩下几位也看不懂忙些什么。

  他不过是个司机,再拖下去指不定还要被扯进纠纷中,于是一咬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张叔。”

  不过八岁的年纪,算得上年幼,陡然听见这童音喊他,配合窗外乌云密布的黑夜,悚得他后背全是冷汗。

  不知作何反应,只好赔笑道,“……二少爷。”

  政迟似乎是在车里等久了,拿了本书在后面看,他合上那本书,看向张宁,笑得有些稚气,“怎么这么长时间。”

  透过后视镜,张宁看见男孩手边的刀。

  上面还黏带着挂线状的血渍,森冷地反着光,就那么安安稳稳地搁置在那。

  “我、我……”张平抖着嘴,干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耽搁了会儿。”

  “这样。”政迟点了点头。

  “回家吧,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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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就为了条畜生你捅了亲兄弟一刀’和‘那是你哥怎么下得去手’这些话,他听了没十遍也有八遍。

  手心手背都是肉,说到最后他母亲懒得再废口舌了,两个儿子一个平庸纨绔,一个心狠手辣,没有一个是能靠教育扭转正向的。

  但他父亲不同,政迟了解他父亲,每触及一次他的底线,他都能更了解政成凌一点。

  此时此刻,父亲就坐在他面前,未浸过油脂的皮鞭狠狠挥下,毫不留情地在本就皮开肉绽的脊背上再留下一道痕迹。

  政迟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头低垂着,身影却倔强,等父亲停了手,他又不急不缓地说,“您现在只是在发脾气罢了。”

  政成凌沉默不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冷笑一声。“你倒很懂。”

  政迟没有说话,是因为现在没有什么想辩解的。

  “你大哥还昏迷着,今天再醒不来,以后能不能醒来就不好说了。”

  政迟还是没有说话。

  这漫不经心的模样让政成凌怒从心起,和所有恨幼子油盐不进的父亲一样,抓着桌案上的硬摆件就往地上摔,一般来说要么是镇纸,要么是砚台,或者装烫水的茶缸,小说里通常都这么写。

  但他没有。一道寒光闪过,刀刃斜着扎进地毯,政成凌一气之下扔出去的是他儿子用来捅人的那把水果刀。

  “为几条野狗,你至于做这种事?”他好笑地问,“那么重要?”

  政迟想了想,实话道,“对我来说,狗确实比政驭重要。”

  这话说得正气十足,政成凌怒极反笑,手边的教鞭几次拿起又放下,“那要这么说,比你老子还重要?哪天又拗了你这畜生的意,你也跳起来捅我一刀?捅你妈一刀,捅你爷爷一刀?!”

  这话责得极重了,本以为他该服软,结果半天过去,只等来一句轻飘飘的:“说不准。”

  “……真是条疯狗。”

  细听语气中的情绪,竟觉得父亲这句评价不褒也不贬,再由不得深想,那鞭子又挥起来,这次没收着力道,是下足了劲儿的。

  再严厉的体罚也要不了政迟的命,最后不过是他被打晕过去。饿了几天血糖比较低,然后半晚上发烧又送了医院,一睁眼发现和政驭一个病房,兄弟二人隔着置物柜对望,一个既仇且畏,一个看不出心思,叫人悚然。

  那之后不知是怎么传的,有人送了窝小狗来给刚出院的二少爷喂着玩儿。

  到这一步养不养也不是家里长辈能说了算的。

  这毫不留情的一刀捅下去,于结果而言政迟十分满意,至少政驭听话起来了,至少他再想干什么,家里说一不二的氛围改变了些许。

  但这一窝狗政迟没收,说到底,他对养狗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兴趣。

  他意外发现那窝幼犬的时候,有几只已经是濒死状态了,它们太过幼小,没有母亲庇护照料,饥饿状态下无力地蜷缩在角落,七零八落地像是被遗弃的脏面包。

  伸出手去触碰,会发现它畏惧地发着抖,想躲避却没有力气,黑豆子一般的眼睛盯着他,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瑶瑶晃晃地爬起来,跌撞蹒跚地凑过来。

  原本以为它想咬自己,但是没有。

  虚弱到极限的小家伙只是有气无力地蹭了蹭他,伸出舌头来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就温顺地蜷避在他脚边,闭上了眼。

  那湿热绵滑的触感,不知何故的信任,脆弱幼小的、无需怎么用力就能扼杀在手中的柔软。

  殷姚的皮肤白腻,握在手中吻在唇下都令人舒适不已。

  颤抖着欲拒还迎时,他连骨骼都是软的。绵膨一团在掌心,捧起来像一把兑了牛乳的粥。

  “政迟……你放开我,好不好。”

  殷姚的脚踝被他握在手里,倒并不疼,腿心的肉反倒被他蹭得腰窝一阵酥软,叫人难堪。他没见过这副模样的政迟,逼问下只慌乱地一一答应着,又一遍一遍地安抚,最终弯下腰,手轻轻搭在政迟的手背,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我真的哪都不去。”

  政迟默不作声地安静看着他,说不上对他的回应满意还是不满意,那双眼像泥潭似的乌餍,一如既往捉摸不透,看得他发憷。

  但渐渐地,又从那双沉目中察觉出一些别的东西。

  甚至于是一些执念。在他清醒的时候,没有把自己当做越遥的时候。

  此时此刻,政迟喊得是他的名字。

  心里的慌乱像海水退潮一般,缓缓地淡了下去。

  “那你爱我吗。”殷姚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