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廷辉看看她眼里复杂的神色, 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简短解释道：【5岁时，我母亲已是重症晚期，回天无力。就算重生，也只是让她再痛苦一次。】
他的意思是, 选“1”最大的价值, 就是他弥补前一世没有陪妈妈走完最后一程、没有好好道别的遗憾。
但赵茜茜不这样看。
如果两个选项能轻易作出选择, 那就根本没有选择的意义。
一定是两个选项都各有倚重, 就像她上次被系统警告。
同样是修改命运, 你选自己, 还是选他？
不管选哪个，都有各自的撕扯和为难。
当时她决定保自己, 而对他的劫难袖手旁观，那种拉扯，就像她的心都被劈了一道。
而此时回想起来，尽管她已经意识到, 整件事，作为“凛冬”，他什么都知道。
即使在她选择的当下, 他就对她的答案表示, 全情支持。可现在面对他, 她也仍感到十分抱歉和羞惭。
就是说，如果世上真有天堂, 而裴廷辉终有一天，在天堂里, 跟他妈妈重逢的话, 他也一定会对自己那时的那个选择，感到同等的抱愧。
因此, 选项1，对裴廷辉个人的意义，也是十分重大的。
他不但避重就轻不提这个，还反过来安慰她。
更要紧、对她也意义更实际更重大的是，他选了“2”。
赵茜茜让自己跳出来看，几乎不能懂他的思路。
为什么选“2”？
明明上辈子他们交情为0，她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没头没尾的匆匆过客。
也许她的死，戳到了他良知的痛点；但为这一点心痛，就浪费了弥补他自身同等重大遗憾的机会，至于吗？
而这个选项，完成任务的掌控力还不在他手里。
系统不让他“越俎代庖”，他不能直接用他的力量来帮她完成任务。
这就约等于，复活她之后，他就要听天由命。
她有极大的概率会失败。
这一点在她刚刚重生回来的那段时间，尤其明显。因为那段日子，连她都不确信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甚至还无数次想过，目标太远了，要不干脆摆烂，平平顺顺过完一年拉倒。
……所以，为什么他要冒着那么大的失败风险选她？
裴廷辉捏捏她的手，眸光深邃：【不要乱想。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自己了。】
赵茜茜点点头：【嗯……】
但这不是答案。
于是，回缦庄的后半程，赵茜茜始终在纠结，试图理清楚裴廷辉这个选择背后的意义。
直到他们的车进了缦庄前院。
在唐叔带领的众帮手热情的欢迎下，众人下车，相互寒暄问候。
赵茜茜却在门廊下，想明白了什么。
她叫了声正在听唐叔嘱咐什么的裴廷辉，用他们脑电波交流的方式，问他：【所以，我重生的机会，是你的执意，向系统换来的。】
裴廷辉：【是。】
赵茜茜：【任务内容是要我“说真话”，是因为在你看来，我最大的问题在于，过于看重别人，而不敢表达真实的自我。】
裴廷辉听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这个系统大概跟他之间，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
说不定他就是主导一切的系统。
他说：【我是这样认为。但我不是系统。充其量是，它赞同我的判断，所以据此给你设置了任务。】
赵茜茜点点头，并没在这个点上停留。
她的重点不是探讨裴廷辉是不是系统，是不是都不重要。
她接着说：【你不接受我死，希望我重活一遍，克服致命弱点，改变命运。所以虽然是“真话系统”，它却不会因为我不得不说假话，而扣我一点数据；
【相反，上次我要对你说出李天佑的真面目时，明明那是真话，它却威胁我，要我做保你还是保自己的选择——
【它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让我学会自保吧？】
裴廷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缓缓赞同道：【确实是这样。】
赵茜茜微微仰头，就像做了漫长的复杂运算，最终得出了正确答案的好学生。
她朝他吁出一口气，笑问：“裴总，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音一出，原本仍在前院和一楼客厅之间，各种忙碌和交接的众人，齐齐顿了顿。
就连见多识广，对各种事务早已处变不惊的唐叔，都禁不住微微一怔。
大家都是裴家的资深雇员了，对裴家这个自尊远在天上，能力跟尊严完全匹配的少东家，也算是十分了解。
在云端的人，怎么可能说任何有悖尊严的话？
没必要。不需要。也不会。
与此同时，他们也对赵茜茜的性格了如指掌。
她谦和温柔，也内敛羞涩。
找人办事向来温婉有礼，对任何人都平等尊重——他们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朝他们最不敢怠慢的人，问出这么个大胆的、冒犯他尊严的问题。
赵茜茜也是后知后觉。
大概是做出难题，提前交卷的心情太快乐，让她一时忘了这是什么场合，问答案的，又是什么样的对象。
总之，话一出口，周围人们瞬间安静做事，她蓦然惊醒。
然后就窘了。
她脸颊“噌”地绯红，朝着裴廷辉，刚才还灵动无挂碍的笑容，一下就有点裂开。
好的，裴廷辉怎么回答，不重要。
她现在就希望，他像那些偶像剧里的霸总那样，朝她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说，呵，女人。然后走开，给她留下个霸气的背影，以及一条生路。
然而，裴廷辉听完她的问题，却只是眸光微微闪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平稳而笃定：“我爱你。”
赵茜茜：“……”
几个角落都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
然而，就在这时，男人手机震动。
他接起，简短说了两句，就对旁边一个保镖递了个眼色。
放下手机，他的车已就位。
裴廷辉看看还傻在原地的赵茜茜，眼底笑了笑。
他说：“我出去一趟。你现在生理时钟是凌晨一点，困的话，去睡会儿。我晚点回来找你。”
说完，他就从容下台阶，坐上他的座驾，走了。
赵茜茜：“……”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目送着他的车尾拐过缦庄前方的绿植和围墙。
然后才在唐叔关照的嘱咐里，像踩着棉花，飘忽地上楼。
……刚刚，他说了什么？
是“我爱你”吧？
语气淡定冷静，就像平常他说任何一句话——就像他隔几秒后，就跟她说的“困了就去睡”那种闲话语气一样。
可……那不是表白吗？？？
那是表白，不是另一个冷笑话吧？？？
然而，回想起来，裴廷辉就算开玩笑，说的也都是正式结论。
所以他说“我爱你”……
人家说完，就继续去走他的日常；赵茜茜留在房间里，想了一阵，居然真的去睡了一觉。
大概是因为身体确实疲惫。
又或者是因为，她的大脑实在处理不过来人家那句话，干脆选择了罢工。
可是这一觉也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她变成了裴廷辉，在遭人暗算、价值观崩塌的黑暗里，手握空杯，看着白光中的文字。
然后她一遍又一遍地，选择了“回到和他结婚的第二天”。
再然后，蓦地，梦境切换。
回到了当初跟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是杜、裴两家商量她和裴廷辉的联姻细节，顺带让这即将结婚的两位认认脸。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这场婚姻将有名无实。
她惯于逆来顺受，早就知道自己将来的婚姻，是理所应当要为舅舅家创造价值的。
就像大部分人大学毕业后，就要进入社会，谋求一份职业那么顺理成章。
她对此没有微词，跟谁联姻都一样。
再说，她早听说裴大公子才貌一绝，她当然也想知道，从此以后，跟自己人生深度绑定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
现在他就坐在对面，她一有机会，就偷偷看他。
第一眼是觉得，从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
他眉眼清隽，气度卓绝。在两家人把他的婚姻当做一场商业活动，在公事层面细细商谈时，他心不在焉，随意执杯喝茶。
在某个时刻，赵茜茜的注意力忽然被巫美娟一句“高定婚戒”的建议带走，她一时没回神，顺道就想了想婚礼上，对面男人为她戴上戒指的时刻。
那时，她身着白纱，就算只是整场盛会的背景板，在场的目光，至少也有一部分属于她吧？
即使之前之后，她什么都不算，最起码，婚礼这一天，交换戒指这一刹，她会被看见。
因为被看见，所以她会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可能。
可就在她这么畅想时，她听到了黄淑仪代替她的客气推脱。
她的幻梦被击碎了。
她瞬间跌落回现实，并立即认清现状，无缝地朝对方长辈露出个懂事的笑容。
就在这时，对面男人朝她瞥来一眼。
那是他这天唯一正视她的一眼。
这短短的瞥视里，她撞见了他眸光中没有藏好的一丝怜悯。
与此同时，她心口一跳……
梦境里，她曾经掩饰良好的心跳声，此时一声比一声响。
怦怦怦……
逐渐变成了他的声音，说：“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赵茜茜就在这样震耳欲聋的循环中，醒了。
窗外暮色四合，更远处，是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时间居然刚刚才过傍晚六点半。
赵茜茜起身洗漱。刚收拾完自己，就听到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他。
男人眉眼深沉，气质禁欲又矜贵。
不等赵茜茜说什么，他上前，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