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状态完全不像周英所暗示的, 刚跟她发过信息,要她过来的样子。
倒像是赤身裸体刚从床上起来,头发微乱,衣衫都是现整理的。
廊灯下, 她丝绸睡袍没遮全的手腕、领口等处全是红印, 活脱脱的事后样。
周英:“……”看来是她判断错了。
这俩还真是如胶似漆, 新鲜得紧。
但这不耽误她向赵茜茜求助。
正好, 赵茜茜一脸倦意走到跟裴廷辉并排, 像看什么意料之中的东西似的看着她。
裴廷辉:“听说是你叫她来的?”
到这时, 周英都没有慌。
她抛出“是太太让我来的”这个球,后续也有两套方案。
一套, 是赵茜茜接球。
按照她跟杜兴修达成合作共识的路线,痛快承认下“是我叫她来的”,把周英保走。
那么,后续的方案照旧, 按照“一切顺利”那条路径推进。
无非区别是,她今后要真的乖一点,暂时先不要乱动。
等风头过去, 她顺利取得安全组这帮人的信任后, 再行事。
另一套, 则是赵茜茜不接球……
正想着,就听赵茜茜看着她, 也一瞬不瞬,跟裴廷辉同款表情, 说:“没有。”
……很好。
周英眼睛一眯, 硬着头皮开始上第二套方案。
简而言之,就是自毁。
当然, 这套自毁方案,她不会太亏。杜兴修给的钱,足够她兜底。
而这套自毁,也不仅限于她一个人。
杜兴修一开始就设计好了:要周英摸清楚赵茜茜和裴廷辉的真实关系,然后再根据这种关系的具体情况,制定下一步计划。
如果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只是出于各种目标展示恩爱的表面现象,那她需要探知,裴廷辉会不会对赵茜茜多少心存怜惜。
怜惜的程度,打比方,如果在他事业的关键节点上,听说她出了意外,他会不会慌,乱了方寸?
如果是这种程度,那就是天佑杜家,下一步就在不远处等着裴廷辉和赵茜茜。
但要是相反,这两人好得不得了,好到赵茜茜完全脱离杜兴修的控制,听不听话完全看她的心情和觉悟的话……那就需要反向操作。
把他们的关系挑拨开,让赵茜茜重新回到杜兴修的掌控里来。
眼下看来,就是后一种情况。
于是,周英当场露出被背刺的伤心模样,然后再做出一副“我悟了”的表情,收起了老妈子类型的慌乱。
她整整面容,露出“摊牌了”的冷笑。
所有人都读懂了她这套表情背后的意思。
裴廷辉重新开口:“知道的吧,商业间谍是犯罪?”
周英被人摁住的手猛然一缩。
这时,旁边一个保镖侧耳听了下蓝牙里的报告,走到裴廷辉身边,汇报道:“夜视镜头记下了她的全部举动;我们的人在楼下几个房间,都发现了她刚刚布控的监听器和隐形摄像头;后门边的花圃草丛里,有她藏好的开锁工具。”
周英真情实感地呆了呆。
不是虚张声势吗?没想到这帮人手脚挺利索。
是她小看他们了。
但这不影响她打最后一张牌。
裴廷辉听完汇报后,冰冷的目光再次看向她,紧接着问:“你是谁的人?说出来,我找你雇主的麻烦,不会为难你。”
周英后知后觉,脸色有点发白。
主要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居然点儿那么背,真的走了最次这个方案。
而这个最次的方案,不是纯无痛的。
另外,她突然有种预感,觉得这一场,好像也没原先预计的,那么能轻易脱身的样子。
现在退无可退。突然她就感到愤恨!
为什么赵茜茜不肯救她?!
本来她只要说一句“是我让周姨来的”——他们对外宣称的,周英是照顾她从小长大的阿姨不是吗?
承认这一句有那么难吗?
如果她连这么点小忙都不肯帮,那就等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成为杜兴修的同盟。也就是说,她早就有了异心。
但不论她跟杜兴修什么情况,现在不配合自己,害得自己不得不早早进入自毁方案,说不定往后还会面临裴氏的商谍罪名起诉——都是她的错!
跟一开始听到赵茜茜否认时,周英冷静判断“该走自毁这个方案”时的淡定无感不同;这一刻,心下对比着,如果是最顺那套方案该有多好后,她的心口就真情实感地痛了起来。
她仰头,恶狠狠地笑了几声。
然后看向赵茜茜,咬牙切齿道:“太太,见死不救是吗?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明明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啊!你要我进来,让我在缦庄里充当你的眼睛耳朵,帮你从每个人那里打听庄子上发生了什么。你还要我帮你记录裴总每天都什么时候出门,从哪个门出去的,去了什么地方,有什么规律,这样方便你在外面安排人跟踪裴总的私人行程……
“说好了的,你怎么突然变卦?该不会,今晚这一出祭了我,才是你的真实计划?为了骗得裴总的信任,你就这么不择手段啊???”
她逐条撕咬,本来以为,赵茜茜会被她这一招惊愕到。
裴廷辉的敏感多疑,是圈内出了名的。
只要能引起他对赵茜茜的猜忌,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赵茜茜拼命解释也没用。
甚至,如果自己的话能引起赵茜茜的当场强辩,那就越会让裴廷辉怀疑。
这样就能实现离间他们的目标。
她说了一大堆,这个过程中,赵茜茜的表情确实出现了一秒钟的惊愕,随即,就化成了愤怒。
可她并没有像只仓皇的小白兔般,马上向裴廷辉无辜解释说“我没有”。
相反,她眼含着那两团滔天的怒火,静默一秒后,朝周英走来。
*
诱敌深入这一招,是赵茜茜跟裴廷辉提议,然后由他安排下去的。
系统说过,要她离周英远点。
但在具体理由上,却不知顾虑什么,不肯告诉她。
可还能顾虑什么呢?
威胁她,或/和裴廷辉的人身安全。
就算没那么坏,但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事?
倒是没想到,周英还真是个有胆的人。进门第一天,就马不停蹄开始搞事。
赵茜茜对她的恶毒程度没抱希望,但不知为什么,在周英果不其然反咬她一口时,她蓦地,就怒了。
她跟她无冤无仇。
明面上看,是她说动了自家先生,给周英通融了一个本该不属于她的工作机会;阴面上看,她们“都”是杜兴修安排到裴家的人,算得上一条船上的“战友”。
明面阴面,都是亲善同盟的关系。那她怎么能张口就往自己身上撕???
周英这种角色,干这种事,能为了什么?
总归不就是为一笔钱?
可是为一笔钱,她就能眼睛都不眨地,来陷害另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人吗?
裴廷辉是赵茜茜的好同事没错。但这个好同事,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同事”。
他帮了她许多,她欠了他不少人情。
但同时他也非常多疑,非常忌讳被人背叛。无论这种背叛是大是小。
她之前就遭遇过,不是吗?
为了给他一口气搭出几天的着装,把他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正好被他撞见——然后他就忌惮了她整整两天。
而眼下,她就更不可能自信到,在周英以这种身份来泼她脏水后,还能坚定地认为,裴廷辉一定会毫不动摇地相信她。
在他那头看来,赵茜茜再怎么样也是杜家养大的人。
天知道在他眼里,她先前几次投诚的举动,是不是就为了博取他的信任,专门演给他看的戏?
如果他真那样怀疑,那他们的关系就完了。
她两辈子唯一可以把后背袒露给对方的人,会就此消失——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这次她的系统任务失败,她将比上辈子还惨,连个帮她出殡的人都找不到?
赵茜茜捏紧手指,问系统:【你说过,她进缦庄后,害了我和他,是吗?】
系统:【……是。】
赵茜茜站到周英面前。
这个面容枯瘦,曾经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女人,此时眼里闪现出刀一样残忍的光。
她好像身在地狱,所以巴不得把另一个人也拖下去。
此刻,直勾勾迎着赵茜茜愤怒的逼视,她居然还笑了一下,说:“太太,事到如今,你不会……”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正要继续喷墨的老女人一个趔趄。
贴耳“啪!!!”地一声,周英视线一花,耳朵短促地嗡了一声。
左脸针扎似的麻痛感传来,周英这才愕然地回过神。
她,被打了?????
她转过脸,猛然瞪向赵茜茜。
突然爆发出似要跟她共归于尽的愤恨,周英咬着牙在保镖拖拽中往前冲:“我操……”
“啪!!!!!”
赵茜茜咬着牙,反手又是一耳光,打断她的污言秽语。
周围安静极了。
母兽一般的周英,因为这极为愤恨的一巴掌,收了声。
她的头嗡嗡响。
她没想到这个向来唯唯诺诺柔柔弱弱废物一样的女人,竟然会对她爆发出这么强烈的恨。
自己受控在两个男人的压制下,一动不能动。
她如果要再继续犟,或者继续血口喷人,大概率还会再招来一大巴掌。
她还要找机会跟杜兴修复命。
所以她其实犯不着一直在赵茜茜面前讨耳光。
周英一下子就把后续想通了。
她吐掉口腔里咸腥的唾沫,却还是忍不住冷笑着表演道:“呵,太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这辈子对你掏心掏肺……”
赵茜茜第三次咬着牙,高高举起手,就要猛地劈下去。
不料,手却在半空中被人捉住。
裴廷辉温热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拉着她。
周英被她动作一吓,眼睛抽了抽,下意识住了口。
环境重新变得清静了。
男人轻轻一拽,把赵茜茜拉到他身边,轻声道:“不值得,伤了你的手。”
他干脆把赵茜茜的脑袋揽过来,按到自己胸口,以示安慰。
他朝众人丢下一句:“带她出去。”
说完,就转身,轻轻带着赵茜茜回了他的房间。
赵茜茜乖乖被安顿在沙发上坐下,整个人却极不平静。
她好像气坏了,气喘不匀,抿紧嘴唇,眼睛一眨不眨,胸口和浑身都在无法自控地微微战栗。
他到她身边坐下。
安静的目光,安抚地打量过她。
接着托起她发红的手掌,端详一阵,问道:“疼吗?”
赵茜茜前面心绪过于愤怒,被这么一问,突然感到哭笑不得。
伸手打人,打的还是个无法反抗的人。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干这种事。
但她却十分确定,像周英这样,企图用最小的代价和最恶毒的心,要毁了她的生活的人,不论她有没有被保镖拉着,能不能跟自己对打,赵茜茜都是要打的。
现在打了人,却被一个男人拉着手问疼不疼,倒很有几分被宠坏了的恶毒女配的样子了。
赵茜茜摇摇头。
她现在仍处在两辈子都没有过的、过于亢奋的战斗状态。
并且针对自己如此凶悍的举动,她在裴廷辉面前,始终没有一句解释或辩驳。
她其实想要解释,只是不知如何说起。
尤其在周英连喷了那么大几段罪名后,她却只是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反击她。
似乎更显得,她好像是因为心虚,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要堵人嘴。
她就觉得憋闷,委屈。
她从不想要伤害谁,更不想当着那么多半生不熟的人的面,狠狠打另一个人的巴掌。
她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像个莽夫。
何况,她要解决的问题,又是当众打人能解决的吗?
说不定现在所有人都反而觉得,她恐怕是真的有问题。否则怎么解释她那么气急败坏,长期经营的温柔有礼的形象都不要了?
“你不用担心那么多。”
大脑一片杂音中,忽地,身边静静看着她的男人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