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藏于春夜【完结】>第58章 Chapter058 恶心

  奇叟目眦欲裂,七窍刹那喷溅猩红。

  “咔!”

  他豁然张开血口,爆发惨叫。

  红瞳逼凑极近,暴怒威压迫沉,指尖聚拢,灵风倒灌入奇叟喉中,教他分明痛觉己身骨骼寸寸崩裂。

  “不……”他艰难启唇,垂死挣扎,“臣、臣知罪,求请、求请陛下宽恕……”

  那布满褶皱的脸庞滚滚淌下泪来,淋透了脖颈间长指,宛斯迹遏下暴怒,又似觉厌烦,面无情绪,咬字似恶犬舐血:“滚。”

  喉间长指顿松,奇叟摔砸在地,滑开数里远。

  痛叫被堪堪吞回,奇叟挣扎起,衣衫遭爆力撕破,露出心口处的一道叉型图案。

  他,奇叟,原来亦是贪婪教徒。

  他望向宛斯迹,生咽血水,艰涩道:“陛下……您宽宏心肠,万万勿要动怒,臣今次……”

  可下一瞬,有风刃压于眸前咫尺,宛斯迹睥视俯瞰,骇得他猝然止声。

  奇叟再不敢造次,慌忙抱头鼠窜。

  见此,数位女子生出胆怯,欲匆促退逃,却因大惧大恐而屈膝摔地,栽倒晕厥。余下多数则瑟瑟不安,不敢动不敢喊,只面带惊怕,瞪眸僵坐。

  然有一位,却神色媚然,着一袭丽冶红裙,捻发缕而顾盼。

  宛斯迹懒淡乜瞳,凝盯森然。那红裙女子便就仰面同他对视,弯眸倏笑。

  “陛下。”红裙女子施施走近,仅隔咫尺,“您切莫生恼呀,婢已然长久倾心于您,盼得您赐恩呢……”

  言毕她眸露痴迷慕恋,踮脚触碰那十字耳坠。可霎时间,红瞳漠寒,宛斯迹瞬移退步,教她手心抵空。

  红裙女子摩挲指尖,遗憾望向那冰冷彻魄的红瞳。瞳底空凉无物,她的陛下敛回眸光,半分情绪不愿分予她。

  须臾,他散作赤白光点,顷刻消失不见。

  “好冷淡。”红裙女子幽幽怨嗔。

  好冷淡啊,宛斯迹。

  一年来您与我缘悭一面,而彼时,在蔻玉镇旅店内,我为治安所所长弗澜副官,您可是亲自唤了我一声姐姐呢。

  可眼下您既不杀我,我便当您含存怜心,只暂且留在这宫内,日日祈见您,终将教您对我加以青睐。

  那摔跪在地的三位女子相扶起身,一人面露戚戚,犹豫着朝红裙女子道:“司纭姐姐,您说,这些倒下的姊妹们该如何处理,总不能教她们继而躺在此……”

  红裙女子,司纭,侧立睨扫半周,似觉不耐,打断道:“还能如何?待她们醒来,自便离去。”

  言毕她提步,兀自欲走,三位女子将要跟从,遭她冷峭一瞥。

  三位女子因而一惊,顿步,愣怔眼望她独身出得殿外。

  *

  殿外,西去半百里,宫内陵园。

  枯败残草遭数道脚步踏破,其中一男子脚步踉跄,双手双腿皆受枷锁束缚,长发披散,被狼狈地推搡往前走。

  有风拂起那发丝,露出那男子面庞来,陵园内的守卫蓦然一诧,纷纷压嗓细语道:

  “我莫不是眼盲了?”“那不是先皇么?”“是啊,可我听闻,先皇那日已遭陛下所杀……”“还能如何,想必传闻有假吧!”

  议论声渐渐止息,因着守卫们眼睁睁望见,先皇宛斯琉尔遭其身侧士兵一踢,扑通跪倒在一处墓碑之下。

  那是园中唯一一座无字之碑。

  而士兵们却朝墓碑一礼,又反手抽掉了宛斯琉尔口中堵棍,宛斯琉尔终得以破口怒骂,咬字不清斥道:“恶心!恶心!”

  他形容不堪,神色阴寒似蛇类,剧烈疯狂挣扎,教那四肢处的枷锁豁然摇晃,生生挣开裂痕。

  宛斯琉尔霎时大喜,他欲要再震手,下一瞬,肩头猛然遭狠踏,他遽然摔趴在地。

  “恶心?”

  低笑落耳,宛斯琉尔爆发惨叫,他怀怖抬眸,颤声脱口道:“谁!”

  模糊憧憧的日华光晕依旧分外刺目,深红瞳对上一双血色瞳,咫尺之人俯瞰来,十字耳坠宛若璨星曳下,宛斯迹歪头端详,似恶犬端详蝼蚁,渐觉有趣。

  “怎么。”薄唇翕动,衔笑意,“君父不认得迹了么?”

  宛斯琉尔怒而狂抖,破口道:“癞皮狗!你和你母亲一般,皆是甩不掉的癞皮狗!”

  他骂声愈凶狠,宛斯迹遽然大笑起来。

  “君父。”宛斯迹笑至淋漓,血瞳显露疯意,“我与母亲生而鄙贱,在您,还真算得是高攀了。”

  宛斯琉尔抽颤挣扎,竖眉又骂:“你、你恶——”

  “恶心么?”宛斯迹靴底猛踏发力,赫然将他摔凿入地,“恶心如何,癞皮狗又如何?”

  勾唇,十字耳坠摄魄般刺目:“可是君父,您忘了,当年如鬣狗一般,遭您践踏、遭您羞辱之人,偏生是母亲,是我啊……”

  “可您瞧,此瞬居您之上的,又是谁?”

  剧痛惹发爆狂惨叫,宛斯琉尔于草泞之中艰力抬头,狼狈、畏惧、怒不可遏,嗓声尖锐破音:“你疯了!宛斯迹,你辱杀君父,你合该受万世唾骂!永堕地狱!”

  “我好怕啊。”宛斯迹笑意愈冽,“然所谓地狱,您不是已然给过我了么?”

  “君父。”他替那咫尺的、仰在地之人轻拂去额侧碎发,“您既养了一条疯狗,可曾想过,早晚将遭疯狗反咬一口。”

  “你、你……你想做什么?”

  宛斯琉尔豁然爆凸眼珠,眼珠乱转,拼命思索:“你以为杀了——杀了我,你即高枕无忧了么!我呸!我若成鬼,便继而纠缠你母亲,她活该——”

  “杀您?”宛斯迹讥诮眯眸,“岂不教您得了便宜?”

  “来人。”宛斯迹叩打响指,微起身笑语,“奉酒。”

  士兵应声,斟酒相奉,跪举至宛斯迹掌心。

  宛斯迹复又倾去,笑悠游,似觉颇愉,薄唇翕动:“君父,迹赐您一道生机,如何?”

  宛斯琉尔猝然一僵。

  宛斯迹雅然牵起他手,掰开他指,将酒盏攥入他掌心:“您若为母亲祭洒此盏酒,我就放您离去,如何?”

  宛斯琉尔望向那高立长碑,碑体斑驳,映入深红瞳,他一瞬恍惚,须臾后又陡然回神,怒啐道:“你他妈做梦!”

  “宛斯迹!”宛斯琉尔终至癫狂,“你欲要本皇同此等贱胚下跪,你他妈想得美哉!哈——”

  可那笑声骤止。

  宛斯琉尔后颈遭钳制,未及挣扎,他受迫狠狠以头抢地,嘭!

  额头刹那飙散猩红,宛斯琉尔颅骨震碎。而后,汹涌风流咆哮入喉,寸寸搙夺去他全数异能之流。

  他双眼血丝狂涌,眦目似痴。

  宛斯迹附耳呓语,眸斜乜含玩味:“呀,拿得多了,真是抱歉。”

  宛斯琉尔一动不动,似已彻底失魂。

  “君父。”宛斯迹扔开他,接过酒盏,“怎么办呢,母亲适才回魂送语,言她不愿受您此酒此跪,亦不愿再见您呢。”

  宛斯琉尔怔跪抬首,望他,眼角裂痕,淌下血泪。

  “魔鬼……”他喃喃,又发出破碎呜咽。

  宛斯迹缓缓直立,抚开袍袖尘芥,饱食火种教他瞳色加深,他森冷勾唇,薄唇艳冶:“看来是坏掉了。”

  及此,他散漫俯瞰他须臾,长袍曳转,回身离去。

  士兵之靴紧随长袍之后,草地之上又拖过血痕,直至良久,四下重归寂静。

  *

  寂静里,一双手放下棉布。

  侍女小心翼翼蘸取墨绿药汁,涂抹至其主人,亦即奇叟肩后。

  惹来奇叟猝然吸气。

  二人周身笼罩漆黑阴霾,前侧有窗,窗映入光束,光束之中有男子倚坐嗤笑。

  “至于么,献几名婢子而已,便伤得这般深。”男子面容不甚分明,语气却压抑讽笑,“依照您所言,宛斯迹此人异能已至炉火纯青,彼时又那般发怒,那他又为何不杀了您?”

  “杀我?”奇叟眯起眼,“他并非不能,而是不屑。”

  “奇老这是何意?”男子搁置茶盏。

  奇叟扬眉:“言其并非不能,是因夺皇位一事。你且看那宛斯琉尔,算得上黑星顶尖异能者,不还是成其手下败将么?”

  “而言其不屑,则是因我此事。他杀我一个,有哪般益处?”奇叟漫不经心屏退侍女,“他若有心要除风冥所匿贪婪教徒,大可举国搜捕。”

  “所以……”男子若有所思。

  “所以实则,此人野心滔天,明面讨好众臣,暗地里,却在揣测试探我教教主意愿。”

  男子愕然:“他竟敢……”

  “他有何不敢?”奇叟驳道,“他即位来,所遇两名教徒:一为丘刻,杀之;二为我,放之。一杀一放,足可详见其意。”

  “其意即为,我教中人若要攀结,但凡不触及他底线,皆可。”

  男子面露恍然,似顿悟,旋即须臾,他又寒暄几句,恭谨告退。

  而后出得室内,他不惜以异能化作飞鸟,扑翅而去。

  翅拍得啼叫惊彻云霄,关乎风冥近来抛瓶换血之传言一路向北疾速而去。

  极北之地,古冰堡,阴黑似葳蕤长森疯涨,地底狱牢内,狱卒双手遭绑,心惊胆颤,望着不远处的墙角。

  当今教主,无,慵漫打量着,身前那空空如也的、原属于囚犯谷生的一座轮椅。

  他勾了勾指,那轮椅爆裂开,微微侧首低笑。

  “宛斯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