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敲定,马上就是开机仪式。

  在那之前,宫笑尘抽时间去剧组看了看。

  虽然有宫笑尘这尊大佛在,剧组最不用发愁的就是钱,但导演有自己的坚持,希望能把钱用在刀刃上,因此没有像其他大制作的剧组那样豪爽地包下五星级酒店作为临时驻地,而是把选角试镜的地点定在了自己的公司。

  那是一座略显破败的写字楼,平时连推销办公用品的销售都不屑于上门,最近一段时间却因为剧组在此选角而吸引了不少媒体和粉丝的目光。

  每每有车经过,特别是那种包得密不透风的保姆车,连日蹲守的人们都会闻风而动,一涌而上,不管是谁,先拍了再说。

  因为已经定了颜星耀作为主演,大家都想知道,与之搭档的角色会花落谁家。

  但凡有人来试镜,不管新人老人,一定会成为当天的新闻头条。

  孙微言猜到会有这种情况,宫笑尘和那些艺人不一样,不需要用这样刻意的方式维持热度,而且宫笑尘最讨厌被人打扰,所以孙微言没让司机走正门,而是把车开到了地下车库。

  制片人、导演、选角副导演亲自过来迎接,一行人一边走一边介绍剧组的工作进度。

  孙微言不是故意落在最后的。

  本就不宽的走廊被成排的衣架占了一半,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戏服。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巴不得用跑的。

  孙微言这里让一下,那里让一下,不一会儿就落下了。

  好不容易宽敞一点,又遇到演员在排队。

  其中不乏有上了年纪的人,大家拿着简历,口中念念有词,相互之间没有谈笑,只有显而易见的紧张。

  看到他们,孙微言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似的,彻底停了下来。

  如此相似的情景,仿佛将孙微言带回到两个月前,那时的他也是去剧组试镜。

  回忆如潮水一般不受控制,孙微言下意识想逃,一声“快去换衣服”骤然响起,与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激烈共鸣。

  孙微言浑身一凛,过电般的感觉从头顶窜到脚底,连脊背也一阵麻痹。

  他好像提线木偶般被那道声音拽着回头,道歉的话就在嘴边,直到有人抢先一步出了声,是个女孩子:“好的,我马上。”

  服装师不依不饶:“小心点,很贵的……”

  声音渐行渐远,隐没在另一波火急火燎的叫喊里,孙微言却久久没能回神。

  “说你呢!”工作人员指着孙微言大吼,“你聋了?懂不懂规矩?后面排队去!”

  工作人员看孙微言形象好,误以为他是来试镜的演员。

  他平常负责收演员资料,总是被演员们巴结,颐指气使惯了,对着孙微言破口大骂。

  孙微言习以为常,没那么计较:“我……”

  “你什么你?还要狡辩?再跟我逼逼赖赖,我让你这个圈子待不下去!滚到后面去!”

  排队的演员们一起看了过来,大家大气都不敢出,原本忙忙碌碌的人们也不忙了,都在往这边张望。

  孙微言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想悄悄溜走,偏偏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孙微言。”那一声好像鱼钩,把孙微言的视线钓了过来。

  其他人也顺着声音往那边瞧,但他们都不是那人的目标,已经走远的宫笑尘回来了,他向孙微言招手,说:“过来。”

  宫笑尘大概有事找他,问:“我的手机在你那儿吗?”

  “没有。”孙微言回答,“下车的时候给您了。”

  宫笑尘后知后觉:“那是我记错了,走吧。”

  他停在原地不动,仿佛在等什么。

  先前辱骂过孙微言的工作人员知道自己搞错了,赶忙过来道歉:“宫先生,对不起。”

  宫笑尘看也没看他一眼,他伸出手把孙微言身上被挤出的褶皱抚平,不咸不淡地说:“你又没有对不起我。”

  工作人员赶忙对孙微言道歉:“对不起,我以为是来试镜的。”

  一句话轻飘飘地揭过去,那人开始向宫笑尘诉苦:“您是不知道,这帮人就是欠骂,一不骂就乱糟糟的,我们……”

  “是吗?”宫笑尘体贴道,“那你辛苦了。”

  那人嘿嘿一笑,眼中露着狡黠的光。

  宫笑尘转身,对制片人说:“既然这么辛苦,就让他休息吧。”

  制片人答应一声,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其他人噤若寒蝉,各个脚底抹油,去忙自己的事了。

  只有孙微言无比羡慕。

  休息?真好啊,我也想休息。

  后来的一段路,宫笑尘再没让孙微言离开半步,孙微言落下,他就等,孙微言看墙上的照片,他就和他一起看。

  那是每个角色的备选演员,除了颜星耀的角色,每一个都密密麻麻地跟着一串,这是孙微言见所未见的,仿佛大半个演艺圈都来了。

  导演的工作室在走廊尽头,里面一半空着,是演员的试戏区,另一半放着桌子,上面堆满了剧本、演员资料、零食、泡面之类的东西。

  听说“金主”来了,试戏的演员格外卖力,动作、表情、台词……每一个都十分有戏,结果被导演评价为“太过了”。

  演员很珍惜这次机会,一遍又一遍地鞠躬:“对不起,导演,我能不能再来一遍。”

  “好。”导演欣然应允。

  几个人读剧本、看回放,讨论人物应该有的情绪,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却让孙微言不胜唏嘘。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孙微言不得不用袖口擦了擦。

  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引起了宫笑尘的注意。他回过头,将孙微言红着眼睛的模样收入眼底。

  老实说,孙微言会这样,宫笑尘并不觉得意外。

  今天……准确地说,是来到剧组后,孙微言的状态就不太对。

  作为老板,宫笑尘理所应当要为他的小助理排忧解难。

  “怎么了?”宫笑尘问。

  孙微言摇头,不认为有说出来的必要。

  宫笑尘用手指敲着膝头,若有所思:“闯祸了?太累了没睡好?还是……有什么不舒服?”

  一向惜字如金的宫笑尘说了很多,几乎把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说到“不舒服”时还顺势抬手,摸了摸孙微言的额头。

  才刚刚碰到,孙微言就躲开了,宫笑尘的手掌落了空,心也跟着停了一拍。

  一贯的强势没了支点,宫笑尘悻悻收手。

  气氛有点尴尬,孙微言解释道:“我没事,我就是……”

  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许久后惨然一笑,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我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宫笑尘点头,收回的手横在胸前,恰好落在心脏的位置。

  那里怪怪的,像丢了什么东西,连声音也变得失魂落魄:“差点忘了,你也是学表演的。”

  “是。”孙微言似叹非叹。

  表演,这两个字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还记得穿书那天,他去写字楼试镜。

  孙微言按照导演的指示演了一段戏,戏没什么难度,就是霸道总裁用“三分讥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一分钟,我要知道这个人的全部信息”。

  也许是因为服装造型的加持,孙微言很快进入状态。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他身上。

  孙微言一点都不怯场,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一定要全力以赴。

  他自认为演得不错,从表情到台词都拿捏得相当到位,只是当导演喊“停”时,孙微言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很想和导演说,要不要再来一次,他可以换一种演法,也许效果会更好。

  然而导演从监视器前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摄像师、灯光师、收音师还有化妆师,所有人像被充满气的气球,在濒临爆破的边缘苦苦挣扎许久后,终于“砰”地一声,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大家扔下东西,抱着肚子大笑。

  有人笑得跌在地上,有人笑得拼命捶墙,还有人一边笑一边指着孙微言,用异常直白的措辞夸赞他:“你真是个人才。”

  导演也竖起大拇指,连说了几个“没想到”。

  “导演,我……”孙微言还记得刚才的戏,可惜导演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至于导演说了什么,孙微言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大家还在笑,他也只能赔着笑。

  后来,孙微言用很小的声音对导演说,他想看一下回放。

  这是他的习惯。

  孙微言每演完一部戏,都会从头到尾看一遍,有自己的片段还会反复观看。

  如果在拍摄现场,他会拜托朋友用手机把自己的表演拍下来,孙微言相信,这是一个及时发现自己不足的好方法。

  他按捺着内心的悸动,眼巴巴地看着导演。如果导演答应的话,这将是他第一次在监视器上看回放。

  然而不等导演回话,先前好不容易平息的笑声再次兜头而下,所有人都在笑,密不透风的笑声像潮水似的泼了他一脸,又浇了他一身,还拼了命地往骨头缝里钻。

  “回放?哈哈哈……”

  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孙微言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

  摄像师告诉他,没有回放,因为他根本没开摄像机。

  原来今天根本不是试镜,只是一个整蛊节目,大家都知道是在演戏,只有孙微言当了真。

  导演特别满意:“策划非说你不会上当,一个没名字的龙套,有点自知之明的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是主演,我说那可不一定,就是有人这么二,你还真没让我失望,这期节目肯定爆!”

  他让工作人员给孙微言加钱,虽然原话是:“给这个谁多拿二百。”

  导演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摄像师也说:“当了这么多年摄像,我也当了一回演员,哈哈哈,看来演戏也没什么难的嘛……”

  孙微言一个劲地夸赞:“是是是,您演技真好,我完全没有看出来。”

  最后,导演握着孙微言的手,说:“有机会再合作。”

  孙微言一下子变得受宠若惊,他明知道也许不会有那么一天,还是感激涕零地对导演说:“谢谢导演,我……”

  他想说他不只能演霸总,助理也可以,服装师催着他去换衣服。

  后来……

  洗手间里,孙微言不断把水浇在脸上,好像这样就不会有哭泣的痕迹。

  按照计划,宫笑尘应该和剧组的工作人员一起吃个饭的,但宫笑尘没等到中午,提前走了,理由是“小朋友不舒服”。

  看着大家心照不宣的笑,孙微言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难道自己去了一趟洗手间,宫笑尘就有孩子了?

  不然怎么会有小朋友?

  然而直到睡觉前,孙微言看着镜子里满嘴牙膏沫的自己,还是没想明白,小朋友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