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言说了自己的计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要孟醒配合一下就好。
孟醒小孩子心性,给点阳光就灿烂,听说有任务要做,摩拳擦掌,仿佛即将和带头大哥奔赴星辰大海。
不过这小子也不傻,仔细一想,还是显露出一点担心:“不会出事吧?”
孙微言笑了:“能出什么事?”
“也是。”阴霾转瞬即逝,孟醒又变成上蹿下跳的小猴子,“反正出了事有你兜着。”
“……”孙微言又用手指点他的额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他向里张望一下,问:“你知道颜星耀在哪儿吗?”
孟醒指给他看:“那个。”
孙微言走
了过去,白色雕花木门上贴着一张纸,左上角是主办方的logo,比logo更耀眼的是正中央端正正的三个字——颜星耀。
就是这里。
孙微言整理了一下衣服,敲了敲门。
随着一声“请进”,孙微言推门而入,迎接他的是颜星耀的经纪人,对方客气道:“哥,快来快来。”
正在做造型的颜星耀转过头,被冗长的妆发磨掉光的眼睛骤然一亮,惊喜地喊道:“孙微言!”
孙微言和他打过招呼,几步越过走廊,视线豁然开朗,原本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露了出来。
孙微言脚步顿住,下意识喊道:“哇!”
那是一个硕大的架子鼓,玫瑰红的主色,纯白的鼓面,簇新的金属镶边闪耀着声势浩大的光芒。
孙微言一下子被镇住了。
慈善拍卖是这家电视台的拿手好戏,既借明星的风头为慈善筹款,又以慈善之名为明星搭台。
为了充分展现各家明星的风采,主办方在拍卖间隙安排了表演环节,活动结束,明星们的服装造型、穿搭配饰都会成为时下热门的话题。
不用问,颜星耀不打算唱歌,而是要表演架子鼓。
孙微言想象不到,原来颜星耀不只演技出众,还多才多艺:“你还会这个?”
造型师收拾东西离开,颜星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说:“我怎么会?现学的。”
那就更厉害了。
孙微言围着架子鼓上看下看,问:“我能试一下吗?”
“可以啊。”
孙微言找到鼓槌,试着在鼓面上敲了一下,“咚”的一声响,带着振奋人心的回声。
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孙微言试图敲出一点节奏:“咚、咚、咚、咚……”
“诶,你还别说……”经纪人称赞道,“还真有点意思。”
孙微言没有把经纪人的话当真,什么“有点意思”,别人是敲架子鼓,他像和尚敲木鱼。
“算了。”孙微言不好意思地笑笑,打算放弃。
“别啊,你敲得挺好的。”颜星耀走过来,“就是这个节奏,再加点东西就行,特别简单。”
颜星耀在架子鼓前坐下,一手一个鼓槌,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一小节四拍,分别是1234,13敲踩镲和地鼓,24敲踩镲、地鼓和军鼓,连起来就行了。”
颜星耀说得简单,落在孙微言眼里却无比复杂。
两只手、好几样东西,在颜星耀的面前纹丝不乱,单敲鼓时没什么特别,一旦配上音乐,就像沉睡的舞狮听到了鼓点,抹着金粉的眼睛一睁,顷刻间活了过来。
就在孙微言看得如痴如醉时,鼓点停了,颜星耀往旁边一让,说:“你试试。”
“不不不……”他太笨了,以前跟视频学魔术,眼睛学会了,手跟不上。
今天更糟糕,眼睛也没学会。
他这个人反应慢,不会一心二用,什么13、24,要是只有13还行,只有24也可以,混在一起全乱套了。
颜星耀鼓励道:“没关系,试一试。”
孙微言拗不过,任由颜星耀把他拉过去,又按在凳子上。
他从颜星耀那里接过鼓槌,紧张得整个人都在抖。
孙微言回想了一下颜星耀说的话,和他确认:“你刚才说1314……”
颜星耀纠正:“是13、24。”
“对对对。”孙微言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哪怕颜星耀重复了很多遍,他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颜星耀想了个办法:“这样吧……”
什么办法?
孙微言没来得及问出口,上半身骤然一暖,耳朵上也有热风拂过。站在他身后的颜星耀俯身,用半抱的姿势把他圈在怀里。
孙微言呼吸一滞,本就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脑彻底罢工。
所幸这个时候要脑子也没什么用,有颜星耀在,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颜星耀抓着他的手,带着他敲了一遍。
也就是这个时候,孙微言注意到颜星耀的手上有伤,在食指、中指靠近指根的位置破了皮,像是被鼓槌磨出了水泡,又被主人不在意地弄破了。
孙微言在心里感叹。
果然,没有什么是白来的,颜星耀说得云淡风轻,其实也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
孙微言盯着那两处伤口,心疼大过羡慕,他很想问颜星耀还疼吗,又觉得这样做实在唐突。
颜星耀不知道他已经走神,停下后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孙微言不忍扫了他的兴致,点头承认:“是挺简单的。”
颜星耀说:“你的手机呢?你敲一段,我给你录下来。”
“啊?好啊。”孙微言把手机解锁,递过去。
作为一个专业的演员,操刀摄像也不在话下,颜星耀娴熟地掌控镜头,推拉摇移一个不少,就是孙微言这个演员太一般,一段架子鼓敲得乱七八糟。
颜星耀给他出主意:“配个音乐发朋友圈,别人也听不出来。”
孙微言开玩笑:“那不行,那不成了演贝?”
这是个圈内人都懂的笑话,两人目光相对,开怀大笑。
笑过后,孙微言打算收起手机,手指不经意一划,屏幕出现了刚刚拍摄的一张照片。
初看像在博物馆,仔细看才发现有点熟悉,颜星耀认出来,那是自己捐出的奖杯。
他听说主办方办了预展,没去看过,原来他的东西被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有特制的展柜,有写着来龙去脉的名牌,还有为之驻足欣赏的观众。
颜星耀目光幽深:“你去看了?”
“嗯。”孙微言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宫笑尘,“宫先生想看,我也凑了热闹,不只拍照,还抱过、摸过,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今天总算见到实物。”
见他意犹未尽,颜星耀打趣道:“你早说啊,我拿给你,让你摸个够。”
他们极有默契,谁也没有提“以后”,因为东西捐了出去,不再属于颜星耀,今天过后,也不知道会流落到什么地方。
短暂的沉默犹如解不开的哀愁,几秒后,孙微言几分郑重几分怅然:“我一直担心你不会来。”
颜星耀倚着墙,懒洋洋的:“本来是不想来的。”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是经纪人说身为艺人必须要维持一定的热度。
后来,他被主办方的初衷打动,据说这次拍卖所得的款项会用于罕见病患者的治疗。
他看过有关罕见病的报道,知道他们所处的困境,希望可以在能力范围内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话题越发沉重,孙微言讲了个笑话调节气氛,就是刚刚发生的,也和宫笑尘有关。
孙微言说:“来的路上,我和宫先生打赌你会捐出什么。”
“是吗?”颜星耀刻意忽略了那个人,只提及孙微言,“你以为我会捐什么?”
孙微言实话说话:“剪刀。”
颜星耀扑哧一声笑出来,剪刀?正常人都不会猜这个吧?
孙微言也笑:“我还是不够了解你,不像宫先生,他一下就猜中了。”
孙微言发挥自己的演技,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说你会捐出最佳男演员的奖杯,我还说不可能,没有哪个演员愿意捐出来,结果……”
他说的情真意切,连自己都信了,结果颜星耀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打断道:“孙微言,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啊?有吗?”孙微言弯下腰,表情惊惶地照镜子,镜子里不只有他红透了的耳朵,还有颜星耀了然的神情。
孙微言知道上当了,摸了摸鼻子,说:“好吧,其实我们都没有猜对。”
他将错误归咎为颜星耀不按常理出牌:“哪有人会把最佳男演员的奖杯捐出来。”
颜星耀不以为意:“反正还会有第二个。”
多么狂妄的言论,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可能会招来不怀好意的笑,从颜星耀嘴里说出来却理所当然。
孙微言相信,凭他的资质,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拿到第二个影帝。
“但这个始终是不一样的。”孙微言说,“如果是我,我肯定舍不得。”
在确定要以演员为终身职业后,孙微言决定参加艺考,可是家里人不支持,他没有路费去太远的地方,最后只上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综合性大学。
毕业后,同学们纷纷转行,有继承家业的,有去当空乘的,有做自媒体的,只有他一头扎进演员这个行当,在各个剧组跑龙套。
逢年过节,亲戚们聚在一起,免不了要问一句,“你演过什么?”要不就是,“都是大明星了,什么时候给你爸妈买房?”
买房?他自己还住在厨房呢。
在这个时候,再好的演技也撑不住了,更难过的是父母也不维护他,当着亲戚的面数落:“买什么房,不被他气死就不错了,我就说不要去学表演,非要去……”或者说“谁谁谁家的孩子多么优秀,考上公务员,以后就是局长。”
亲戚假惺惺地安慰,明褒暗贬:“哎呀,别这么说,再过几年,说不定能捧回个影帝的奖杯。”
父亲破口大骂:“影帝?做他的春秋大梦。”
自己爸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孙微言只能以傻笑应对。
他无数次幻想,如果真有这样一座奖杯该有多好,他至少可以向他们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
可惜他没有。
时间差不多了,孙微言和颜星耀告辞,回了宫笑尘的休息室,没过一会儿,嘉宾入场,慈善拍卖正式开始。
孟醒所在的男团是开场嘉宾,几个男孩唱着英文歌,蹦蹦跳跳,活力四射,舞台上激光灯四射,一会儿喷水,一会儿喷火,一会儿喷泡泡,好不热闹。
孙微言仔细看了看,几个男孩长得差不多,要不是孟醒标志性的一缕紫毛,差点没认出来。
孟醒倒是一眼看到了孙微言。
按照主办方的安排,宫笑尘坐在前排居中的位子,左边是电视台台长,右边是郑家少爷,作为助理的孙微言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站在会场边上。
随着队形变换,孟醒走到了孙微言这一边,他在音乐声中跳起来,给了孙微言一个wink,又额外附送一个飞吻。
啊,麦艾斯!
孙微言尬得头皮发麻,恨不得从来不认识他。
颜星耀被安排在压轴表演,虽然是现学现卖,却以惊人的表现力技惊四座。
表演结束,主持人上台和颜星耀互动,顺势引出下一件拍品——最佳男演员的奖杯。
介绍完拍品,拍卖师刚宣布开始,宫笑尘便举了牌子。
一旁的郑为宣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一直没有出手,原来是在等这个。”
宫笑尘放下手,说不上是得意还是埋怨:“没办法,有人喜欢。”
拍卖师宣布的起拍价是五十万,宫笑尘没按规矩竞拍,直接叫价五百万。
拍卖师按部就班:“五百万一次……”
现场鸦雀无声,很多有牌子的人把牌子撇到一边,看都没看一眼。没人敢和宫笑尘叫板,这件拍品必然是属于宫笑尘的,大家都在等拍卖师一锤定音。
宫笑尘也知道这一点潜规则,所以为了表示诚意,多报了一些价格,也算是皆大欢喜。
拍卖师加快了速度:“五百万第二次,五百……”
就在这时,有人举起了牌子。
拍卖师以为自己看错了,是询问,更是提醒:“032号要参与竞拍吗?”
大家顺着拍卖师的目光一起看过来,032号难掩慌张,但还是明确表示:“是。”
众人止不住地打量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只有孙微言胸有成竹,暗暗窃喜。
032号正是孟醒的号码,他让孟醒帮个忙,就是让他找个人参与竞拍。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如果竞拍就这么结束多没意思,一定要多来几个人和宫笑尘竞争,不断把价格炒高,最后由宫笑尘一举夺魁才能突显出他对颜星耀的重视。
可惜他力有不逮,只搞定孟醒一个人,不然还能更激烈、更刺激、更好看。
不过也够了。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现场的气氛不由得紧张起来。
宫笑尘根本没把竞争者放在眼里,不过是多出一点钱罢了。
然而032号像是跟他杠上了,只要宫笑尘举牌,032号必定会跟,拍品价格一路攀升,当032号叫价一千万时,从来没有半分犹豫的宫笑尘罕见地停住了。
众人屏息凝神,难道要在这个时候见分晓了?
拍卖师喊道:“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次……”
拍卖师的声音忽远忽近,一下子缥缈如云,一下子又重如千斤,孙微言仿佛置身沙漠,全身水分在一瞬间蒸腾,再也挤不出一丝津液。
完了,岔劈了,芭比Q了。
孙微言傻眼了。
还真让孟醒那个臭小子说中了,他本来只是想哄抬物价,没想到弄出事了。
孟醒说过,出了事让他兜着,孙微言欲哭无泪,他哪兜得住,一千万,保证金都赔不起。
哪有这样的,别人都是带薪拉屎,他倒好,贴钱上班?
不行。
孙微言求救似的看向宫笑尘,宫笑尘没有注意到他,正低着头看手机。
原来手机震了一下,有人给他发了消息,在看完信息后,宫笑尘再次举牌:“一千五百万。”
孙微言长出一口气。
吓死人了。
这谁啊?这个时候来消息。
孙微言决定见好就收,他脆弱的小心脏再也经受不了一丁点的刺激,他立刻给孟醒使眼色,让那边不再叫价。
“一千五百万一次、一千五百万两次……”
“两千万。”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在场的人们齐声惊叹,孙微言也大惊失色。
他下意识看向孟醒,孟醒向他摇了摇头。
这个两千万和他没有关系,至于是谁,他也不知道。
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眼看着就要尘埃落定,居然又有神秘买家入场,原本最没有悬念的一场拍卖变得充满变数,看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确定颜星耀的奖杯会花落谁家。
大家顺着声音在会场内寻找,喊话的人站在舞台边,很不起眼的位置,衣着打扮也没什么特别。
众人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话都差不多。
“这是谁?没见过。”
后来是拍卖师揭晓了答案,原来这位神秘买家并不在现场,是通过网络出价的,现场这位只是主办方的工作人员。
宫笑尘没有犹豫,继续举牌。
几轮过后,价格到了五千万,神秘买家终于偃旗息鼓。
最后,拍卖师宣布,由颜星耀捐出的最佳男演员奖杯有了新的主人,那就是宫氏集团总裁宫笑尘。
现场掌声雷动,宫笑尘在主持人的邀请下走上舞台。
颜星耀一直站在台上,清楚地目睹全程,他的奖杯拍出全场最高价,完全要归功于宫笑尘对这座奖杯的执着。
他仿佛置身事外,神情淡淡的,喜怒不辨,只在宫笑尘上台后露出一点礼貌的笑。
“宫先生。”颜星耀和他握手,客套得近乎虚伪,“感谢您为慈善事业做出的贡献。”
宫笑尘礼尚往来:“那还是颜先生比较慷慨。”
按照主办方的安排,这座奖杯会由颜星耀亲手交到新主人的手上。
颜星耀捧起奖杯,走到宫笑尘面前,在交接的瞬间,负责拍照的人拔高音调大喊:“看这里。”
画面定格,两个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满脸都写着不熟。
那么重的奖杯,别人双手捧着还觉得吃力,宫笑尘却在迈开步子时单手放入裤子口袋,另一手和拎小鸡似的握着奖杯。
他几步下去,顺手把奖杯丢给守在舞台一侧的孙微言,说:“拿着。”
孙微言赶忙接住,稳稳地护在怀里。
颜星耀也是从这边走下来的,他没有回自己的位子,而是走向孙微言,说:“能让我再看一下吗?”
他说的是那座奖杯。
孙微言禁不住心花怒放。
就是说嘛,有谁能真正舍得自己成长路上的重要一步,看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还好这座奖杯被宫笑尘拍下了。
孙微言兴高采烈:“当……”
话音未落,宫笑尘用更高一点的音量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