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言说了“马上”,实际上用了半个小时。

  没办法,公司距离宫笑尘住的地方有一些距离,他又没怎么开过车,一路上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过来。

  下车后,孙微言用最快的速度冲进电梯,在等电梯门关上的空当,他又有点害怕了。

  他这么晚才来,肯定会被宫笑尘骂死。

  电梯徐徐上升,孙微言无比心酸地在心里祈祷,要是再来个电梯故障把他带走就好了。

  然而事与愿违,电梯稳稳地停在52楼。

  孙微言一出来就看到两个硕大的行李箱,黄色的,很惹眼,箱子上贴满行李票,一看就是属于空中飞人的。

  宫笑尘有客人?这么晚了,会是谁?

  不会是颜星耀吧?

  难道是主线剧情来了?

  好家伙,也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那两个人背着他干了什么,现在突然要他出场,孙微言既兴奋又忐忑。

  之前为了增加试戏的成功率,孙微言在看到组讯后找了这本书的原著小说,谁知道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他就穿书了。

  组讯上有故事梗概,情节相当老套,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霸总追影帝,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除此之外,孙微言对这个故事的细节一无所知。

  正是因为这样,孙微言心里一点不轻松,一般在这个时候,主角的感情能不能顺利发展下去,他这个小配角的表现也至关重要。

  孙微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绕过行李箱走了过去。

  来的人应该很急,房门都没顾上关,就这么大喇喇地敞开着。

  “宫先生?”孙微言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他继续往里走,争吵声逐渐清晰起来,确切地说是来自一个人的叫喊,气愤的,不甘的,隐隐带着哭腔,越往里面走越响亮。

  听声音不像颜星耀。

  孙微言看过人物小传,颜星耀的人设是自信张狂的影帝,桀骜不驯的艺术家。

  他年少成名,出道就拿了最佳男演员奖,一举成为该奖项最年轻的影帝。

  那时的孙微言还在感慨,果然是小说里的人,在他抱着资料跑组的时候,颜星耀已经站上了许多人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峰。

  而帮助颜星耀拿下这个奖项的,除了演技,还有深植于他骨子里的反叛与坚韧。

  别人说他演不了有厚度的角色,他偏要和这个角色死磕,最终成功征服了观众和评委。

  像他这样锋芒毕露的人,受了委屈只会十倍百倍地还回去,绝不会像这样哭哭啼啼地抱怨。

  孙微言更好奇了,到底是谁?

  房子太大,孙微言来过几次,一不小心还是会迷路。他终于找到地方,随即加快脚步,在听到一个声音后又猛然顿住。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一直没说话的宫笑尘忽然开口,竟然是一句脏话,还是带“妈”的那一种。

  这可把孙微言吓坏了。

  宫笑尘虽然脾气不好,但宫家规矩严格,他又接受的事精英教育。

  身份地位使然,宫笑尘总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极少会不顾形象地显露情绪,更别说肆无忌惮地骂脏话,还骂得这么难听。

  这得多生气。

  孙微言很怕会殃及池鱼,他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房间里开着一盏落地灯,灯光不及的地方黑压压的,看样子像是书房。

  孙微言才一探头,宫笑尘就发现了他。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低垂着头,右手手指一刻不停地按着额角。因为这个姿势,睡裤裤脚不可避免地向上提起,露出一截脚踝,在昏暗的房间里尤为醒目。

  平常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开了,一缕碎发垂在额前,明明是不修边幅的懒散模样,矜贵傲人的气势却一点不减。

  这么长时间了,只要见到宫笑尘,孙微言还是会被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所震慑,他战战兢兢地向宫笑尘问好:“宫先生。”

  “你怎么才来?”宫笑尘责备了一句,他懒得听他找借口,指着面前的人不耐烦地命令,“把这个东西给我弄出去。”

  才放下的手又抵在了额角,宫笑尘不再说话,疲惫地合上眼睛。

  他真是烦透了。

  好不容易睡着,又被这个人吵醒,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实在没办法才给孙微言打了电话。

  孙微言也不是个省心的,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衣服皱皱巴巴的,领带也没打,说了马上来,拖拖拉拉的现在才到。

  好在孙微言态度不错,不管他说什么,孙微言都会躬身站好,恭恭敬敬地回答:“好的,宫先生,我马上。”

  孙微言看了看“这个东西”,说实话,说“东西”有点过分了,这根本不是个东西。

  好像也不太对。

  哎,算了。

  缠着宫笑尘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男生,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或者连二十都没有。

  男生一身潮牌,耳朵上戴着耳钉,头发是灰色的,也许是觉得还不够亮眼,又在偏左的位置挑染了一缕木槿紫。

  这么晚了,男生脸上没有一点倦色,仍有力气大吵大闹。

  说实话,孙微言特别羡慕他身上的蓬勃朝气,不像自己,其实也没比他大上几岁,却因为经受过社会毒打而变得暮气沉沉,每天顶着一张滴水不漏又虚伪至极的假脸,连自己都觉得讨厌。

  这件事比较棘手,孙微言先礼后兵,他满脸堆笑,朝门的方向伸出手臂。

  男生哪有那么容易妥协,他发泄似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扔在地上,气鼓鼓地说:“我不走。”

  男生名叫孟醒,是一家娱乐公司的练习生。前两天,他在外地录综艺节目,今天一下飞机得到消息,立即赶了过来。

  他要的是宫笑尘的一句承诺,宫笑尘没答应,他当然不能走。

  “你要投资电影,为什么要找颜星耀?”孟醒不服气,他知道颜星耀是影帝,最近风头正盛,极为风光,可是对于宫笑尘来说,是不是影帝有那么重要吗?

  凭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就算是个石头也能变成金子。

  孟醒说了一堆,最后亮出底牌:“你为什么不找我?我也想拍电影。”

  孙微言一下子明白了,这位是炮灰受。

  炮灰受,一种长期存在于耽美小说里的物种,虽然很多人巴不得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但炮灰受这个物种全身不可食用,也不能入药。

  在远古时期,正牌受的血和肾倒是可以拿去给炮灰受续命,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做法已经被作者们抛弃,偶尔出现也会被读者刷负排雷。

  一般来说,在一本还算完整的小说里,炮灰受可能从头到尾都会存在,也可能如灵光一般乍现,还有可能只存在于正牌攻的回忆里。

  他们长相或清冷或妖异,大部分富有心机且心肠歹毒,尤其擅长挑拨离间,少部分性格淡然不争不抢,不管是哪种类型的炮灰受,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很有迷惑正牌攻的本事,但在相貌和性情上并不足以有盖过正牌受的能力。

  根据孙微言的判断,孟醒应该属于没什么心机的那一种,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兴师问罪,平白让宫笑尘生厌。

  孙微言没有直接让他走,而是给了孟醒一个台阶:“炮……呃……”

  孙微言不知道小男生叫什么名字,差点叫他“炮先生”,还好在关键时刻刹住了车。

  他笑盈盈地看着孟醒,改口叫他“帅弟弟”,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孙微言失算了,孟醒是没有心机,但不是傻,他当即拒绝:“我什么也不喝。”

  为了表示决心,孟醒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要死赖着不走了。

  小男生没有孙微言高,细胳膊细腿的也不怎么强壮,其实硬要上去拽也不是不可以,但孙微言没有这么做。

  也许别人会觉得炮灰受十分讨厌,孙微言却不这么认为。

  炮灰受,说到底也是个工具人,某种程度上还不如自己这个没名字的龙套好,做龙套不用投入那么多的感情,也不会天天挨骂。

  其实仔细想想,炮灰受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担负着推动剧情的职责,竭尽所能让平平无奇的剧情变得更有看点。

  就因为不是主角,他们不断地被正牌受打脸、被正牌攻打脸,被所有人打脸。

  除此之外还要被路人拉踩嘲笑,即便下场凄惨也不会有人同情,反而会被数不清的人骂一句“活该”。

  最糟糕的是,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得意时沾沾自喜,以为获得了命运的垂青,其实作者将他们捧上去并不是出于偏爱,只是为了在摔下时可以让读者更爽。

  他们不知道早就有人暗中定好了结局,即便被主角踩在脚下也毫不气馁,仍旧怀抱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信念继续前行,妄想有朝一日能逆风翻盘,到最后死都没有死个明白。

  就像现在这样,小男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为这样闹一闹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孙微言越看越觉得小男生可怜。

  他想告诉小男生别和颜星耀作对,这样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可是同样作为这场棋局里的一枚棋子,他什么都不能向小男生说,能说的只有一句苍白无力的“听话,宫先生要休息了,和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