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药效早已在身体内发挥了效用, 皇帝拼了命的干呕也只是吐出来了一些酸水。

  无境怜悯的看着皇帝。

  胡离已听见动静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待看清后不自觉的惊呼了一声:“陛下。”

  他顾不得规矩, 连忙推开门要进来,皇帝费劲的抓了个枕头扔了过去,怒道:“滚出去。”

  “是……是。”胡离已被砸了一个激灵,连忙又退了出去。

  无境站在床边无动于衷的看着,待皇帝不呕了,才淡淡道:“陛下别急,这药不伤身, 您现在不能受惊。”

  皇帝抬头看向无境,他仰的脖子有点酸,眼眶发红,脸上刚下去的薄汗又渐渐浸出来, 身上竟有些冷意。

  “你什么意思?”皇帝的声线有些不自觉的颤抖,信了他二十多年,即便是王全晖刚禀报时,心里也是存了疑的, 想着要给法师一个机会, 他亲自来问,再多加安抚, 走个过场就是。

  不想,最后竟得了这么个结果。

  无境仍是不喜不悲的样子,甚至还十分贴心的蹲下身子跟皇帝平视, “陛下,我刚刚说了, 此物既能救人性命,也能伤人性命, 将此药与凤徍虫的血合在一起便是大补的药,帮陛下吊着精神的。”

  “因此,您不必害怕,我不会骗您。”

  皇帝哪里听得进去?他此刻最大的心愿便是立马将无境碎尸万段,“你为何不告诉朕?”

  皇帝怒视着无境。

  无境跟他对视了一眼,突然叹了口气,将胡离已留在桌上的药丸取过来呈给皇帝,无奈道:“后遗症与可能引发的病状都跟陛下说过,不是陛下执意要用这药的么。”

  “满口狡辩,朕什么时候……”皇帝话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不敢置信的看着这盒子里的药丸,目光惊愕,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你将药掺在了这里?”

  无境点点头。

  “这药,这药……”皇帝喃喃道。

  无境替他把话补充完:“这药陛下已用了一旬,用之前我已将利害关系都跟陛下讲过了,陛下说没时间了,执意要用,我以为陛下是可以接受的。”

  “陛下,”无境想伸手为皇帝顺顺气,却被皇帝躲了过去,他只好站起来一副坦荡的样子:“话已至此,我无心害陛下,也不会骗陛下,陛下若不信可命人将我抓起来。”

  “将你抓起来朕还有命活?”皇帝嘲讽的看着他,那双眼睛上已布满了红血丝,又因情绪波动过大,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疯狂。

  无境抿着唇,想了想,道:“此物还有二十八颗,若陛下小心保养身子,便可再保陛下一月,到那时陛下或许已经冷静了。”

  皇帝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若是到那时也冷静不了,只怕这副身子就该彻底变冷了。

  话已至此,实在没什么好斥责的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翻过来仰躺在床上,压着怒火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境摇摇头,“我想要的陛下都已经给我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暗自在心里斟酌这话的可信度,无境手里还攥着那盒剩下的药丸,红色的,每一颗都像是沁着他的心头血。

  “太子的护身符你做没做手脚?”皇帝突然问道。

  若是做了,那就真的其心可诛了,从二十年便开始谋划,何其可怕。

  无境愣了一下,似是颇为意外,“没有。”

  “当真?”皇帝看向他,视线扫过那盒子药丸,十分厌恶似的,又移到了无境身上的海青上。

  “当真。”无境点点头。

  暖阁内除了地龙,还加了几个炭盆,银霜炭突然发出噼啪的一声响声,炭火烧的更旺。

  无境回头看了一眼,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炭盆那里,掀开罩子拿小钳子拨了拨。

  姿态闲适的像是在自己家里。

  皇帝歪头看着他的动作,锦被半搭在身上,明黄色的寝衣下是瘦的不成样子的手腕,苍白,泛着青筋。

  “朕知道了。”皇帝轻声说道。

  无境意外极了,他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现在这么平静。

  皇帝瞧了他一眼,看出了他眼底的意外,不由得轻嗤了一声,“难不成朕还能杀了法师吗?”

  他说罢不等无境回话,便又问道:“朕现在的身子怎么样了?”

  无境沉默了一会儿,见皇帝不耐烦了才迟疑道:“陛下如今的身子全靠这药吊着,就如咱们上次所说,陛下早该好生调养,等蛊虫再次休眠,方才是上上之计。”

  “陛下近日情绪波动极大,药里又加了一味凤徍虫,凤徍虫最忌心绪不平,若有万一,恐遭反噬。”

  皇帝有些不耐烦,“法师就直说朕还有多少时日吧。”他说着突然勾了勾唇,嘲讽道:“或者说,法师能容朕活到什么时候?”

  无境抬眼看向皇帝,嘴唇动了动,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他向来对皇帝都是行的佛家的礼,不卑不亢,算起来这竟是他第一次向皇帝下跪。

  皇帝满眼惊愕,很快就反应过来,敛了神色,无声的看着无境。

  “陛下,”无境语气诚恳,满脸的无奈,“我知元圭粉是禁药,但物有两面性,当年先帝将这药全部销毁是因为它的不当用法而遭致大患,前有北境之鉴,后有盛京之乱,故而先帝将此药设为禁药,臣民禁用。”

  “我游走十几年,去过北境,也访过南疆,元圭粉乃是元圭草磨成粉再加焕蓝花所制,焕蓝花可止痛,元圭草可提神,故而能使人精神百倍。”

  “此物只要控制好药量,也能是救命的良药,我知此物为禁药,但陛下,在我告诉您之前,您用了这药可有半分不适?”

  皇帝有些不自在,确实,若无境不告诉他,他当真无半分不适。

  无境说完后便俯身以额触地,再抬头时脸上多了些真挚,“陛下,此礼是我作为大顾子民向陛下行的礼,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

  *

  景仪宫。

  皇后倚在榻上,正殿中有寥寥几个人在洒扫。

  亭兰手上捧着几枝梅花,几个小丫头跟在后面,手上捧着各色花瓶,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梅枝上的雪逐渐变得透明,化作水滴挂在上面,又顺着纹路流了下来。

  “娘娘,这是百春园今年开的第一枝梅花,园中的管事特意给您送来的。”

  皇后只掀开眼皮看了眼,又很快重新闭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亭兰脸上僵了一瞬,将手上的梅枝递给身后的小丫头,凑到皇后跟前蹲下,讨好的笑笑:“娘娘不看一眼么?”

  皇后自从从天庆府回来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躺在榻上,不说话,也不吃饭,只静静的躺着。

  亭兰费劲了心思都没能将皇后劝起来。

  正好百春园的梅花开了,她就带人摘了些,又从库里挑了几个颜色好的花瓶,皇后一向喜欢摆弄这些。

  没想到,这回竟也没了用处。

  帘子再次被掀开,亭兰回头看了一眼,有小丫头轻声上前禀报,“姑姑,二皇子来了。”

  皇后的手指动了动,依旧没做声。

  这就是不见的意思了。

  亭兰无奈,只得站起身子,想要将顾林清劝走。

  刚走了几步,还没出去,顾林清便直接闯了进来。

  他是皇后亲子,下人自然不敢拦他。

  “二皇……”亭兰刚开口就被顾林清拽住了袖子,“亭兰姑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今天必须得见到母后。”

  “母后。”顾林清轻轻把亭兰推开,跪在了皇后脚边。

  皇后睁开了眼睛,看了眼亭兰。

  亭兰见状连忙将殿内的人都遣了出去,亲自守在了门口。

  顾林清又叫了一声:“母后。”

  “天庆府发生的事是真的吗?皇兄身上真的有那种害人的东西?”

  顾林清昨日在马场耽误了些时辰,等到要去的时候就听说了太子晕倒,还查出来元圭粉的事。

  他想出去看看情况,却又被皇后留下的人拦住,只得在宫里干着急。

  好不容易到了今日,那些人都走了他才得了机会来景仪宫。

  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她无论怎么教,儿子都改不了亲近顾林风的毛病,如今出了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顾林风,这让她当母后的情何以堪?

  岂能不着急?

  皇后努力将自己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冷淡的问道:“你闯进来要说的只有这些?”

  顾林清愣了一下,无意识的答道:“不,不是。”

  “儿臣也是来看母后的,听亭兰姑姑说您今儿没用膳,儿臣便来看看。”顾林清说完突然意识到皇后大概生气了,连忙解释道:“母后别生气,儿臣真的是来看母后的,只是……顺带问问皇兄。”

  皇后心中的火气散了些,摸了摸顾林清的头,“你有这份心便好,母后没事,旁的事你都不用管,只管安安心心的做你的二皇子就好。”

  “那怎么成?”顾林清焦急道:“母后是儿臣的母后,母后没用膳,儿臣怎么能放心做别的去?”

  “况且,”顾林清说,“外祖父已经托人找了儿臣三次了,儿臣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母后如此费心,儿臣怎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闻言突然坐了起来,皱眉道:“父亲私下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