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你把自己当什么呢?”

  顾林风从躺椅上起来,蹲坐在小七前面的地毯上, 摸了摸他的头。

  小七的头仍旧抵在地上,被顾林风摸的时候身体下意识的战栗了一下,但很快就控制住,一动不动的尽量放松了身子,好让顾林风摸得更顺手。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却极为坚定:“属下是殿下的人。”

  “···”顾林风顿了下,这话回的倒也没毛病, 可不就是他的人么。

  顾林风想了想,又换了种问法:“你觉得你在孤身边是什么身份?”

  这话可回答的答案有很多,府里的人都叫他林侍卫,但顾林风的一切起居都是他伺候, 甚至还伺候到了床上,这又不单单是一个侍卫能做的。

  可要说他是殿下的房里人也不对,殿下从没给过名分,只偶尔说过几句玩笑话, 小七不敢当真。

  至于小厮、书童之流, 那就更谈不上了。

  因此看似极好回答的一句话却将小七问住了。

  小七怯懦了半天也没哼唧出来一个词,顾林风叹了口气, 伸手将小七的下巴托起来,让他跪直了身子跟自己对视。

  小七只对视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低垂着眉眼看顾林风身上的袍子。

  “你想要什么身份呢?”顾林风又换了个问法, “小七想在孤身边当什么呢?”

  “只要能在殿下身边,属下当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留在顾林风身边, 不拘什么身份,也不论做什么, 小七都甘之如饴。

  顾林风笑了出来,捏了捏他的耳朵:“好,那咱们就都试试,看看孤的小七心里最想做的是什么。”

  小七刚想问问怎么试,元喜就来禀报说张将军到了,他只好闭上了嘴,伺候顾林风换了件见客的衣裳。

  只是动作间一直忍不住在想殿下要怎么试,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顾林风只笑着看他,没多说什么,免得他更加紧张。

  张鄀周在花厅坐着,元喜给他上了第二杯茶,“将军稍等片刻,太子殿下正在更衣,稍后就出来见您。”

  “嗯。”

  张鄀周呷了一口茶,目光在花厅内晃了一圈,最后定在门口,心里琢磨着今天顾林风请他来的用意。

  过了半刻钟顾林风才姗姗来迟,张鄀周连忙站起来行礼,低头的时候却发现顾林风腰间的佩饰歪了,他心道奇怪,这刚更衣,佩饰怎的就歪了,太子府的下人也忒不当心。

  “将军请坐。”顾林风自在上首坐了,待下人都退出去后才开门见山道:“今天请将军过来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能为孤解惑。”

  “前几日京里都传张小姐跟孤有些关系,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想必将军清楚。”

  张鄀周自然清楚,这件事儿传的大,连军营里那些大老粗都听说了,一个两个的都来问他是不是要当未来的国丈,要不是亲闺女提前跟他说好了,他非得打断张灵楠的腿。

  顾林风见他明白,就没多说别的,直接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谣言如烈火,虽说有孤喜爱男子的事情在后面挡着,张小姐也难免被人诟病,怎么孤看冯国公还是一意孤行要跟您结亲家,这里面莫不是还有些孤不清楚的陈年旧事?”

  这说的就是今天遇到冯少康的事情了,冯家摆明了要让冯二娶了张灵楠,若说这里面没点什么,长安街上的乞丐都不信。

  左右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张鄀周便也没瞒着,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陛下的意思。”

  “皇叔?”顾林风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理解,皇帝就算想让冯家跟京郊大营扯上关系也该选冯大才对,怎么选了冯少康那个废物?

  张鄀周见顾林风实在不清楚,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陛下跟皇后娘娘起了嫌隙。”

  上一次的中秋宴上,冯少康中毒之事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是皇后所为,但王嬷嬷是景仪宫的人,这事儿就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皇后派王嬷嬷去太子府做什么暂且不论,就凭她敢给冯少康的食物里加料一事,就证明皇后对冯府是没放在眼里的。

  一个下人敢在冯二公子的饮食中下毒,说明这个下人的主子平常对冯府的态度就不怎么样。

  这回张灵楠之事,若有心,一查便能查出来跟景仪殿有关,各家的贵女图虽然不是个秘密,可跟顾林风有直接联系的便只有唐府。

  前脚传出来唐府的小姐毁容,不堪为太子妃,后脚便传出张灵楠跟顾林风有私情,百姓或许会被蒙蔽,朝堂上的老狐狸哪个不清楚?

  皇帝身为冯少康的舅舅,自然是向着自己母家,这一来二去的,便跟皇后有了嫌隙。

  冯家除了冯国公年纪大了,冯父掌管兵部,冯少华也在兵部当差,若是再得了张鄀周的支持,冯府便再无人可欺。

  张鄀周提醒了这一句便没再多说,顾林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他顿了会儿,才道:“也算门当户对。”

  张鄀周苦笑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皇帝插手,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之地,好在张鄀周一开始便有跟天庆府结亲之意,结果倒不算太坏。

  只是于顾林风来说,此事可利用的地方实在太多。

  冯张两家联姻,景仪宫失了圣心,丞相府势必要着急,景仪宫还在禁足,虽说顾林清不想争,但皇后不会等。

  只怕近来有大事要发生。

  顾林风思考的时候手指会无意识的敲桌子,他刚才出来的急,手指被小七弄湿的地方扣在桌子上有些不舒服,元喜适时奉上一块帕子,顾林风便细细擦拭着。

  张鄀周是个大老粗,十分不适应这样精细的伺候,见状颇有些不适应,只好又端起杯子猛喝了一口茶。

  顾林风擦到一半突然停了动作,他想了想,问张鄀周:“赵由的事,将军知道吗?”

  赵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的事张鄀周自然也听说了一二。

  顾林风想了想,说道:“赵由跟了皇叔二十年,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他得罪了冯太后,说到底是触到了皇叔的逆鳞,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少。”

  “刑部关押赵由已经有一段时日了,皇叔的旨意却迟迟未下,这说明皇叔对赵由心软了,他想放赵由一马,却苦于没台阶,这个台阶还需让将军送给皇叔。”

  “我?”张鄀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林风便又细细解释了一遍:“赵由言语中对冯太后不敬,且又被冯老国公亲自禀了皇叔抓进刑部,这样大的事情皇叔若想处置早就处置了,挨不到今日,之所以旨意迟迟未下,便是皇叔念了旧情。”

  “将军马上就会跟冯府联姻,此时上表替赵由求个情刚好,这样的话找总管念您的情,皇叔那边也就顺着您给的台阶下去了,往后圣心如何,将军也能窥得一二。”

  顾林风将那帕子叠了一下,沾了茶水在桌上简单画了画人物关系,指着“冯”字对张鄀周解释。

  “这事儿别人来办,冯老国公定然不高兴,只有您去,双方才能都得个好结果。”

  赵由得罪的是天庆府,是皇帝的母家,换了任何一家去求情,都会沾上一个藐视冯太后的罪名,虽然顺了皇叔的心意,却也沾上了一身腥。

  “您跟冯府即将成为亲家,这事儿您去办,顺了皇叔的意,国公那儿也会给您个面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张鄀周勉强理顺了这其中的关系,他从前只顾自己一家,从不参与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如今被迫上了顾林风的船,又要将女儿嫁到天庆府,想想也是心累。

  有的人天生不擅长琢磨别人的心思,即使被别人点出来仍旧觉得麻烦,张鄀周就是这样的人,他一直在京郊大营跟些粗汉字摸爬滚打,很是看不惯朝廷里那些装模作样的文臣,不想有一天自己也要做这样的事。

  顾林风看出他不太愿意,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将那已经脏了的帕子递给元喜让他拿去给小七。

  此时花厅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留,张鄀周咬了咬牙,起身跪下向顾林风陈情:“殿下,我张鄀周不求别的,我在军营摸爬滚打二十年,除了那帮兄弟就只有一个宝贝闺女,如今为了她也算是跟了您,我张鄀周大老粗一个,却被这些人当了棋子使,这怨我倒霉,如今按您说的做勉强保住了楠儿的名声,我感激您,您若有别的吩咐,我自当刀山火海去办,只是这圣心一事,张鄀周实在是做不来。”

  顾林风听完突然笑了出来,他直直的看着张鄀周,冷声道:“将军以为这事儿你不办就算置身事外了?如今冯家与唐府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皇后意在拿张灵楠换了唐沅心,现在被冯府横插一脚,已是恨上了将军,若将军不主动出击,下次不知还有谁能救了张小姐。”

  “赵由在刑部被人打断了腿,他若出不来还好,若是出来了,你猜他最恨的是谁?他若恨的是天庆府,那张小姐如何能置身事外?解决此事唯有两个办法,要么让他永远也出不来,要么就让他恨上唐府,让他知道,是景仪宫的人将他的腿打断。”

  张鄀周一下子被敲醒,他呐呐道:“不让他……”

  “不让他出来?”顾林风冷笑了一声,“皇叔旨意迟迟未下,其中的意思谁不明白?虽说此事难办,但若办好了,今后圣心归谁还真不好说,难保没有那富贵险中求的人冒险试上一试,到那时可就没将军选的机会了。”

  花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张鄀周在地上跪着犹如一盆冷水迎面浇下,他此时方知为什么太子当日敢直接写了信给他看而不怕被他威胁。

  因为从谣言起的那一刻,他就再没别的选择。

  良久,张鄀周跪直了身子,俯身向顾林风行了个大礼。

  “谨遵……殿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