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刮过一阵风, 裹挟着枯黄的树叶在地上卷了几圈,用叉杆支起的窗户晃了晃, 发出簌簌的响声。

  顾林风跪坐在黄花木雕花小桌旁边的蒲团上,看着那袅袅热气,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七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后撂在小桌上,跪直了身子,小声道:“殿下?”

  元娉婷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殿下一直看着那套茶具发呆, 小七几次被盯得差点把滚水浇到自己手背上。

  顾林风抬眼把视线移到小七身上,嘴唇张了张又闭上,欲言又止。

  小七越发忐忑,双膝从软软的蒲团挪到坚硬的地面上, 手心还攥着那枚铃舌,俯身又叫了一声殿下。

  风突然大了,窗子被猛地关上,叉杆顺着墙壁滚到地上, 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到底是深秋, 风寒露重。

  小七下意识的看了眼顾林风的身子,犹豫道:“属下为殿下取件披风可好?”

  顾林风看他怕极了却仍旧强撑着要去给自己拿披风的样子, 突然间就笑了出来。

  带着丝释然。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朝小七的双膝抬了下下巴,“回来。”

  小七令行禁止, 几乎是顾林风话音刚落他就又跪了回来,还露出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殿下, 您身子···”

  话说到一半又被顾林风佯作生气的眼神吓回去,噤声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小炉子上的茶水沸了, 顾林风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手里,通身都暖和了许多,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七:“怎的还是这般胆小?孤冷了自己不会管你要衣裳吗?吓成这个鹌鹑样。”

  小七现在逐渐摸清了一些顾林风的脾气,他知道殿下肯骂人一般就是没真的生气,紧绷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殿下身子金贵,半点风也吹不得的。”

  “没事儿,现下不冷,”顾林风无所谓的抿了口手里的茶水,茶香扑鼻,茶水润过喉咙,整个人清醒了许多,他瞥了眼小七,似笑非笑道:“待会儿冷了也不要紧,孤身边不是还有小七么。”

  “小七的身子可是烫得很,孤抱着连汤婆子都省下了。”

  小七霎时语塞,红晕慢慢的爬上脸颊,被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小声呐呐道:“殿下···能当殿下的汤婆子,是属下这幅身子的荣幸。”

  顾林风没拿稳,手里的茶水突然溅出来一滴,落在手背上,又飞速滑落,顾林风故作凶恶看了小七一眼,“别勾人。”

  “···”他哪里勾人了?

  小七一时语塞,越发觉得自己愚笨,连殿下的心意都揣摩不到。

  娉婷县主走后殿下便一直坐在原地发呆,他到现在都没能猜出来殿下怎么了。

  顾林风训完人才发觉自己刚刚语气又重了些,直叹小七不好哄,府里哪个奴才不是脸厚如城墙的?三福一张老脸都快能纳鞋底子了,哪里像小七这样,逗一逗就脸红,说一说就吓的惨白。

  搁这儿跟他换脸谱玩呢?顾林风冷哼一声,要不是知道小七的脾性,他还真得把小七送去调.教几天。

  最起码胆子得大一些。

  顾林风咳了一声,将自己刚刚犹豫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小七···,你知道刚刚县主来找孤商量何事吗?”

  “属下不敢偷听。”小七连连保证,他一直站的远远的候着,是一个既能看见殿下的手势,又听不见屋内声音的距离。

  顾林风觉得自己被哽了一下,难得压着性子解释了几句:“不是要责怪你,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情,若你听见了,孤就不用费口舌再讲一次了。”

  小七摇摇头。

  顾林风想了想,自己总结了一下元娉婷的意思,言简意赅道:“你想要个名分吗?”

  “咳咳···就是···孤后院的那种。”

  顾林风知道,大抵影卫之流,都是不愿服侍床榻,被拘在一间屋子里日日等着主人临幸的,多年所学,一身本领,从小接受的思想便是为主人生,为主人死。

  从没有哪一条教条是教他们主动媚上,去爬床的。

  他们可以因为主人一声命令就去死,却绝不会想像个男宠一般被拘在床上把玩。

  可小七不一样,顾林风知道小七不在意这些,小七唯一的底线便是留在自己身边,主要能留在自己身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可顾林风还是想再问一句,这句询问里还带了些心虚。

  那天夜里一晚疯狂,第二天他便对小七说不准他小七再想别人,男的女的都不准,可他到底没有真的问过小七的意见。

  如今元娉婷的法子便是要把小七放到所有人面前,把小七放在火上烤,烈火烹油,他必须得问一问小七。

  顾林风问完不等小七回话又接着解释了几句。

  “元娉婷来找孤是为了一件事,皇后派人将张将军女儿的画像散布到宫外,说孤看上了她才对唐沅心不管不顾,是个始乱终弃之子,若这桩事被闹大,孤便得不得不娶了唐沅心。”

  娶了,便是对不起张将军的女儿,一朝太子引得两个名门闺女大打出手,太子只娶唐沅心,那张将军的女儿便会被万人唾弃。

  不娶,便是对不起丞相府的小姐,相府小姐从小就与太子有婚约,如今太子为了一个母老虎,纵容那母老虎将相府小姐的脸抓伤,此等行径一看便是那等宠妾灭妻之流,怎配为储君?

  顾林风看着小七的反应,接着说道:“虽说有别的办法解决,可孤觉得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今日处理了张小姐,明日还有李小姐,王小姐,孤一日不娶唐沅心,便会有一件接着一件的麻烦找上来。”

  “因此,有一个一劳永逸之法。”

  顾林风说完又抿了一口茶,一下子说这么多,他嘴巴有些干。

  小七从顾林风说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将唐沅心千刀万剐,此时听到这里更是连心都揪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顾林风。

  似乎只要顾林风说出来怎么做,他就马上去上刀山下火海。

  顾林风将茶杯放下,又拿小银勺舀了一点清泉水加到茶壶里,那镊子加了些茶叶,重新把茶壶放在小炉子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噼啪的轻微响声,顾林风接着说道:“这个法子便是需要找一个孤足够信任的人来帮孤演一场戏。”

  “孤身子不好,如今却突然有大好的迹象,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怀疑,因此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

  “县主说古法有取阳治阴之道,孤天生体寒,因此身体羸弱不堪,须得日日精心养着方可保命,但小七是极阳之体,有小七在,两两交合,阴阳协调,孤身子便好了大半。”

  顾林风一本正经的瞎编,“孤在与小七交合期间逐渐爱上了小七,从此便不爱女妆爱男郎,自然也就不存在孤喜欢别人家的贵女一事。”

  顾林风叹了口气:“只是此事却是要把小七放到明面上了,也许有人会骂小七是妖妃,但孤本就已经要了你,你若是要名分,这种谣言是迟早的事,你若是不要名分,孤就再另外寻一个人做这场戏。”

  “总之你别怕,孤不会逼你。”

  顾林风说完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水,他用袖子半遮着脸偷看小七的神色,其实他没说实话,此事原不必这样麻烦,只要传一句太子喜欢男侍,一切便都可解,日后争那个位子时也不算致命的污点。

  一句都是谣言便可将此事揭过。

  可顾林风看着那铜炉上小茶壶里的沸水时,突然觉得小七对他从来都是一片赤诚,恨不得将心都捧了给他去作践,却从不图什么。

  甚至自己还没变脸色他便已经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样的小七,让顾林风很是心动。

  也···很是心疼。

  他突然想给小七一个放肆的机会,想看看被自己宠着的小七是什么样子的,还会不会动不动就请罪?

  会不会恃宠生娇?

  当然,一切还得看小七的意见,他不想逼小七。

  因此顾林风问小七想不想要个名分,若要的话,他便给,若不要,他便只能再想别的法子补偿了。

  顾林风算得上有些心虚的觑着小七的神色,却发现自己对面那个人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不愿意?

  顾林风心想。

  莫不是孤活儿不好?

  还是他不想要名分,只想没名没分的跟着孤,做一对野鸳鸯?

  ···

  顾林风一时心里想了许多种可能。

  小七想了会儿,突然将头抬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面带喜色。

  顾林风:“···”

  有个名分便这么高兴吗?

  小七没注意到顾林风的心虚,他激动地跪直了身子,问道:“殿下,县主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

  顾林风一句“真的”还没说出来,便听小七又问道:“属下的身子当真能为您治病吗?”

  “您刚刚说属下的身子烫,您抱着舒服,属下还以为您是在逗属下。”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孤真的是在逗你。

  “原来竟是为了治病,都怪属下没及时发现,殿下今日要治病吗?属下愿意当殿下的药引。”

  “···”顾林风总觉得小七换了种方式在邀宠,可他没证据。

  “殿下?”小七又叫了一声,眼神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太好了,他能为殿下做事,他对殿下有用,他能当殿下的药引!

  顾林风突然想,小七这积极程度,莫不是想当太子妃吧···

  普通的名分都对不住这份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