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风心知此事另有蹊跷, 便将墙上的壁画细细看了一遍记在心里,又命小七把他们刚刚动过的地方恢复原位, 洞口重新堵上,拿树叶遮了,才放心离去。

  来时不过天刚擦黑,现在已是月明星稀,顾林风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小七,确定人还跟着再接着往前走。

  小七被看得心慌, 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殿下若有不顺眼的,那他真是比做了亏心事还要害怕?

  “殿下?”

  “嗯,”顾林风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就在小七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顾林风又低声开口,声音有些烦闷:“孤就是看看你还在不在。”

  看看···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孤做的一个梦。

  梦醒了,入目便是刑部大牢里潮湿脏污的牢房, 周遭都是哀求惨叫声, 叫人心慌。

  “殿下,属下一直在的, 属下永远都在殿下身后。”小七认真说道。

  顾林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小七,小七也跟着停下, 垂着头,仍跟他错开一个身位, 规规矩矩的站着,脖颈上没了铃舌的铃铛随着风吹晃了晃, 顾林风伸出手:“拉着孤。”

  小七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出来,还不停的偷觑顾林风的脸色,只要殿下皱一点眉头,他就会马上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再跪地请罪。

  所幸顾林风一直伸着手,他没催小七,伸出的手像邀请,又像威胁,让小七无论如何都拒绝不得。

  冰凉的手指终于挨到了暖和的手心,顾林风松了口气,牵着小七的手接着往前走,秋天的落叶铺满了地面,踩在地上软软的,小七的手也软软的。

  顾林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小七伸出手,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觉得委屈,也许是想抓住点什么。

  他是当朝太子,却无父无母,祖母舅父各有盘算,身边唯有一个小七而已,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山洞里的壁画上布满了北境的风土人情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这说明有北境的足迹踏进中原,来了皇城,还进了皇寺。

  何其可怕!

  上一世他在后山失手杀了冯少康是否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顾林风本以为重活一世他能将这些事都处理好,可事与愿违,除了小七,他依旧什么也没抓住。

  所幸还有小七。

  顾林风紧紧地牵着小七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轻声道:“往后没人时不用这么多礼数,跟孤一起走就好。”

  “···是。”

  小七察觉到顾林风突然低落下来的气息,他想了想,回握了一下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殿下宽心。”

  顾林风愣了下,随后将手抓的更紧,两人一起出了后山。

  *

  回到客院时却意外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殿下,娉婷县主求见。”侍卫低声回禀:“属下将她迎进了东厢房。”

  “丁启炘来了吗?”顾林风问道。

  “属下瞧着只有娉婷县主一个人。”

  那就是私下求见了,顾林风将身上的两层披风解下来递给小七,进了东厢房。

  元娉婷正拿着一本佛经在看,帷帽放在小几上,豆大的火焰跳跃着,暗黄的光晕打在脸上,看上去有些温馨。

  顾林风推门进去,见状一笑,打趣道:“县主怎的不让人多点几盏灯,再给伤了眼睛。”

  元娉婷站起身行了个礼,脸上也挂着笑容:“随便看看,太子殿下不要介意才好。”

  明明已经三十七岁,比皇后还要大一些,元娉婷却保养的极好,眼角看不出一丝细纹,说话也极温柔,等顾林风坐下后才重新在下首坐了,温温柔柔的:“太子殿下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大概大昭寺有佛祖保佑。”顾林风打趣了一句,又问:“县主今天过来是?”

  元娉婷笑眯眯的:“我来跟太子殿下谈一桩买卖。”

  *

  景仪宫。

  皇后拿着个团扇,上面绣着牡丹图,她看了看又放回匣子里,拿出一串珍珠手串来玩。

  唐夫人在殿内来回的转圈,急的头上冒出了冷汗。

  皇后无奈道:“母亲别走了,转的女儿头晕,亭竹快扶母亲坐下歇歇。”

  唐夫人被亭竹扶着坐在了榻上,喝了口茶又朝皇后吐苦水:“娘娘,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咱们家的事情了,沅沅现在还躲在绣楼里不肯出门,大街上茶楼里那说书的都说咱们丞相府的嫡小姐被抓伤了脸毁了容。”

  那天她得了消息就亲自上山将唐沅心带了回来,全程没惊动任何人,哪知道第二天消息就传遍了,甚至还有叫花子坐在丞相府门口等着看一眼那传说中毁了容的相府嫡小姐,未来太子妃。

  好在皇后虽然禁足,皇帝却并未制止外人进去,她便递了牌子进宫。

  “母亲别急,别气坏了身子。”皇后哄了一句。

  唐夫人轻轻瞥了她一眼,皱着眉头不说话。

  “母亲,”皇后亲自斟了杯茶递到老太太手上,挨着唐夫人坐下:“母亲说的女儿何尝不知?只是陛下亲自下的禁足令,女儿连这景仪宫的大门都出不去,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太子渐起,他又突然跟女儿生分了,前些日子林清出宫他只给了一盒糕点就把人打发回来了,仿佛变了个人试的,就算女儿亲自跟他说,他八成也是不会听的。”

  “那沅沅这事儿就这样认下了吗?”唐夫人气的敲了敲桌子,震得茶水都溅出来几滴:“他顾林风是太子没错,咱们相府门楣也不差,沅沅与他是自幼定下的婚约,只差个册封礼就是正式的太子妃,如今太子妃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他一句恶奴欺主就想把这事儿撂下?”

  “这事儿是他顾林风先出手,天庆府那边推波助澜,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娘娘。”

  若不是天庆府趁火打劫散布谣言,这事儿还传不了这么快,唐夫人气的能咬碎一口金牙。

  “娘娘,太子突然发作,若说没什么想法,我可不信。”

  唐夫人言语中对顾林风诸多怨怼,丝毫不记得自己当初嫌他是个病秧子,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嫁过去是受了委屈,还撺掇唐沅心去勾顾林清,这事儿她虽然没说,皇后却都看在眼里。

  在皇后眼里,唐沅心可以当棋子,也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却不能嫁了他的儿子,二皇子将来登上大位,绝不能因为娶了兄长的未婚妻而被人诟病。

  可惜这个道理唐夫人不懂,或者说,她不想懂。

  皇后默默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待老太太声音小点了才道:“母亲不必过多忧心,天庆府出手是因为上次冯二中毒一事,他们心里憋着一股气呢,且让他们发发再说。”

  “太子突然跟女儿生分定然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也怪女儿草率,想着他如今大了,心性已定,便盯得少了些,才教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皇上这几天身子不好,勤政殿的门一直没开过,朝政上的事情还得仰仗父亲呢。”

  ···这倒是真的,自从皇上生病后,朱批变蓝批,抛开这些市井谣言不说,丞相府近来很有些门庭若市的感觉。

  唐夫人心稳了稳,看着女儿坚定的目光,犹疑道:“那沅沅的事儿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御史台和礼部的那些人得上折子请求陛下为太子再选一位太子妃了。”

  “不会,”皇后肯定道:“从前太子不管事,行事乖张肆意,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再开始筹谋,便落下了一大截,朝堂上的大人也都不是傻子,就算是观望,也得再等一段时日,咱们还有时间。”

  唐夫人听这话里有意思,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打算怎么做?”

  皇后看了亭竹一眼,亭竹会意,从内室抱出来一个小匣子放在了唐夫人跟前:“老夫人,这是皇后娘娘准备的一些官家小姐的画像。”

  唐夫人随手拨了拨,有户部侍郎家的小女儿,孙将军的妹妹,齐太傅的孙女儿,还有一些其它官员家的适龄女子的画像。

  “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笑了笑,拿出一幅画像展开,一张用团扇半掩,含羞带怯的女子出现在画卷上,叹道:“都说张将军家的女儿是个母老虎,一张大嘴獠牙要把男子都吓哭,看看,这样好看的美人,哪里有那凶神恶煞的样子。”

  “娘娘?”唐夫人凑过去看了一眼,不明白皇后此时说这个是何意。

  皇后却将那画像重新卷起来,递到亭竹手里,吩咐道:“去办吧,本宫疼太子可是众所周知的,张将军的女儿长得这样美,被传了那么多年母老虎都不在意,想必再添一两桩风流韵事也没什么要紧的。”

  第二日,茶楼里悄悄传出了另一段谣言。

  太子始乱终弃,看上了张将军的女儿,纵容那个母老虎把丞相府的嫡小姐脸抓伤了一点,那被关在大理寺的侍女,是替张小姐背了黑锅。